這篇影評可能有劇透

我在Berlinale75看的電影幾乎可以分成兩類：童話或者紀錄片。前者核心為想象力，后者核心為真實感。本片是非常有代表性的一則童話（是真的不用在前面加“成人”定語的童話本話）。Tereza是77歲的女性。但除了老人必須受到監(jiān)護人監(jiān)護和去colony的設(shè)定外，影片有意無意地回避了很多相當重要的老年議題。和另一則童話《飛屋環(huán)游記》比，你會發(fā)現(xiàn)【1】Tereza77歲的人生在物質(zhì)、情感和社會關(guān)系方面的準遺產(chǎn)非常少。飛屋環(huán)游記里卡爾需要用一萬個氣球背起一整棟房子和一輩子的囤積上路。而Tereza佯裝前往colony時，收拾出了一個雙肩包，跟一位舊友和家人告了別。【2】如果說這是因為極簡主義的物質(zhì)和社會關(guān)系，讓77年的社會化個人史有可能被壓縮得足夠小，因此make sense。那另一層更重要的困惑便是Tereza的步態(tài)和心態(tài)似乎相當輕盈。同樣和飛屋環(huán)游記對比，卡爾腰痛，牙口不好，步履蹣跚，離開假牙和拐杖幾乎不能自理但又脾氣古怪不輕易交心任何人。卻因為自己和故去妻子Ellie一生的夢想，所以再難也想飛飛看。而Tereza愛跳舞，會在工廠凍庫旁若無人地起舞，但當被問到可以退休去追逐人生興趣和夢想時給出了不是跳舞的out of nowhere的答案。然后在被集體安置的焦慮中很快上路了。像是不斷遇到NPC，觸發(fā)新目標，她聽信，步履堅定（有時輕盈地）進入下一個目的地。對人跟事的懷疑和反應(yīng)總是遲來的。這就是童話感的來源。如果我們做一組完形填空：被監(jiān)護而不能自主命運的，心愿不被重視的____社會關(guān)系簡單，沒有太多物質(zhì)囤積和牽絆的____對世界抱持好奇，對陌生人抱持善意和信任的____說走就走的，想飛的____你會發(fā)現(xiàn)每個問題的答案都既可以是老/女性，也可以是小/女孩。這一方面很妙，因為老人和孩子的結(jié)構(gòu)性困境本有諸多相似。但另一方面，也讓人覺得倘若Tereza變成一個7歲女孩，似乎故事亦會有同樣展開。（這也為什么本片是童話而非成人童話）但全片中Tereza有彰顯老年人獨特的生命經(jīng)驗嗎？有兩處很觸動我的：【1】對成人紙尿褲和羞恥感/尊嚴的利用；【2】不屑于年輕人著迷的東西——藍色蝸牛液、酒精、賭博。這是我經(jīng)驗里的一種典型的代際差異。老一輩人更傾向于堅持保守傳統(tǒng)（無貶義）的道德規(guī)范，不信任或者否定年輕人的經(jīng)驗和生活方式。而這一點在童話般的結(jié)尾里也慢慢失焦了。Tereza擁抱了這一切。藍色蝸牛液讓半路相識的人越過復雜的試探和交往，應(yīng)聲而倒地完成了彼此坦誠，友情更進一步；讓Tereza突如其來有了孤注一擲的興趣和勇氣并且恰當?shù)刳A得巨額財富，買到自由成為可能，幾乎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這里既有舊問題被解答，也有新問題被衍生。舊問題：原來“想飛”確實是一個缺乏內(nèi)在支撐，不可艱難自成的夢。既然已經(jīng)踏上了自由的藍色旅途，能不能飛都不重要了。新問題：只要你愿意，國家機器似乎是太好松動的事，它的恐怖性和壓迫感消失了(其實本片國家機器和反烏托邦的部分比較basic，對我沒有啟發(fā)也不構(gòu)成困擾)。只要你愿意，老年人的生命體驗似乎是太好松動的事，它在危機到來時的獨特性也消失了。As you wish, forever young （forever rich）.———逼逼這么多，我還是要說我蠻喜歡并且推薦這部電影。正如開頭所說，童話類電影的核心是想象力。我在沒看過太多電影介紹的情況下，抱著現(xiàn)實主義題材的期待看完了它。體驗非常特別。跟飛屋環(huán)游記比，它可能不夠真實（聽起來很mean），但卻足夠有想象力。這是導演審美的想象力。不用苦大仇深、故弄玄虛、一廂情愿的方式；去講簡單的故事，并且講得足夠靈動足夠美——這可能會有意無意地消解議題的嚴肅性和討論空間，可能會被扣很多帽子，但這樣的電影本身就更容易有高完成度。對一個不指望在電影里找終極價值、獻身方式和答案但又有一些些道德自覺和審美期待的普通觀眾來說，這種就是好看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