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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電視劇何以中國評分3.1分

何以中國

導演:干超 周洪波 魏國歌 王凱 鐘倍爾 黃瀛灝 王沖霄 許貞 曹兢 編?。?/span>周繁文 李新偉 孫波 王寧遠 郭偉民 王芬 張吉 

主演:胡歌,曹磊,黃堯,吳更多

年份:2023 類型:紀錄片 

地區(qū):中國大陸 

狀態(tài):完結集數:8

《何以中國》劇情介紹

《何以中國》是由干超,周洪波,魏國歌,王凱,鐘倍爾,黃瀛灝,王沖霄,許貞,曹兢執(zhí)導,周繁文,李新偉,孫波,王寧遠,郭偉民,王芬,張吉編劇,胡歌,曹磊,黃堯,吳倩,賀剛等明星主演的紀錄片電視劇。

紀錄片依托中國百年考古的豐碩成果,以縱向時間為線索,追溯中華文明的根基、發(fā)源與早期形成和發(fā)展。紀錄片由中國考古學泰斗嚴文明擔任學術總顧問,近百位中國考古學家組成顧問專家團。  紀錄片分《秦漢》、《搖籃》、《星斗》、《古國》、《擇中》、《殷商》、《家國》、《天下》8集,從邁向一體化的秦漢王朝講起,進而溯源至舊、新石器時代之交,見證中華大地的先民走向農業(yè)定居,組成家庭和社會,建立早期信仰與文化審美,開始五湖四海間的交流,形成區(qū)域古國和早期文明,開啟夏商周的王朝時代,直至秦漢建立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偉大歷程,交出了一份宏大、深邃又生動的時代文化答卷。

《何以中國》別名:China Before China,何以中國,于2023-12-09在天空視頻首播,制片國家/地區(qū)為中國大陸,單集時長52分鐘,總集數8集,語言對白普通話,最新狀態(tài)完結。該電視劇評分3.1分,評分人數9701人。

《何以中國》演員表

  • 吳倩

    職業(yè): 演員,書模

     

  • 黃堯

    職業(yè): 演員

     

  • 黃堯

    職業(yè): 編劇,導演,副導演

     

  • 胡歌

    職業(yè): 演員,歌手

     

  • 賀剛

    職業(yè): 演員,歌手

     

  • 曹磊

    職業(yè): 演員

     

  • 曹磊

    職業(yè): 影視演員

     

《何以中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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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中國》影評

66有用

《何以中國》1-8集解說詞

這篇劇評可能有劇透

《何以中國》第一集 秦漢

公元前223年,秦國和楚國的戰(zhàn)事正陷入膠著,雖然楚王負芻已于一年前被秦軍俘獲,項燕和昌平軍卻仍在率軍頑抗,即使驍勇如秦人,對上了楚人的堅韌,一時間也久攻難下。黑夫是秦軍中的一名普通士兵,自參軍以來,他和弟弟經常常并肩作戰(zhàn)。然而這次兩人卻被分配到不同的戰(zhàn)場,每一次分開,都可能是來不及告辭的生離死別。

安陸城原為楚國疆土,數十年前便已歸秦國所有,如今這里居住著大量秦人,淮河邊的戰(zhàn)場距此不遠,每一天都有家庭收到從軍的親人在戰(zhàn)場上死去的消息,其余的家庭則在憂懼與思念中煎熬。因著兩個弟弟都在從軍,衷的一家也在等待中度日。這天終于有人帶回了弟弟們的信,衷幾乎是顫抖著展開,匆匆一眼便放下心來,趕緊向家人們轉述信中內容。

黑夫和驚暫時無恙,前陣子他們分開作戰(zhàn),現(xiàn)在又見面了。黑夫和驚此時正在淮陽攻打反城已久,前路未卜,傷未可知。他們希望母親寄來的錢一定不要少,還反復叮囑衷,務必留意官府的軍功授爵文書。

信末一行行羅列著對熟識親友們的絮絮問候,最后一行是驚對妻女的關懷,他并囑托妻子勉勵照顧家中老人。身處生死瞬息的戰(zhàn)場,這些瑣碎的牽掛才是戰(zhàn)士們心里最堅強的鎧甲。安陸城外的連綿丘壟,多是城中居民們的死后安息之所。黑夫和驚曾經牽掛的親人就葬在西郊一片,后來被稱為"睡虎地"的坡地上。

20多個世紀后,考古工作者在其中的四號墓里發(fā)現(xiàn)了當年黑夫和驚寄出的信,信寫在木牘上,木牘被珍重放置在木槨頭箱中,收件人衷或許就是這座墓的墓主。

彼時秦國像黑夫和驚這樣的平民,只有履險阻,冒矢石,以性命相系,方能換得軍功之爵,以此改善個人與家庭的境況,或許他們最終還是生死暌違,家書便成為了生隨死葬的珍藏。從遼東至隴西,自長城至南海,數百年間干戈不止,紛爭不休。秦始皇陵兵馬俑那每一張都迥異的面目,是曾披肩之銳的赳赳雄獅,也是曾被生離死別磋磨的血肉軀體。他們以及六國故地那更多未曾留名的戰(zhàn)士,艱險歲月里為己即是為家,為國亦是為家。與家人間的牽掛,就是暗夜里明亮的光。

黑夫與驚寫下家書的兩年后,即公元前221年,世人期盼已久的和平局面嶄然顯露,橫掃六合的秦軍終能暫時放下手中的武器,看看那曾為之浴血的秀麗山川。

一座座曾經傾頹的城邑內外重新升起了連綿不斷的炊煙,數百萬平方公里的山河被納入以中央政府為樞紐的郡縣網絡中,前所未有的遼闊王朝沐浴在初升的朝暉之下,巍巍佇立。

在連年的征戰(zhàn)中,秦朝君臣早已認識到,東周列國之間在制度上無法兼容的差異,乃是攻扦不息的根源之一。度量衡、車軌、錢幣、法律和文字,因為涉及到行政、手工業(yè)、商業(yè)和社會治理等重要領域,被迅速選定成為秦朝建立后需要統(tǒng)一的關鍵內容。

曾經的六國故地和秦都咸陽所在的關中,都曾經發(fā)現(xiàn)大量鑲嵌秦詔版的銅權和鐵權。權是稱量重量的秤砣。權上的詔版寫道,皇帝并天下后,百姓安定,令丞相隗狀、王綰規(guī)范度量衡。凡不一致者,皆需統(tǒng)一。這道統(tǒng)一度量衡的詔書也被模印或銘刻在官定的度器和量器上,流布天下。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在仲春之月開始了他的冬巡。此后八年間,他一度封禪,五次冬巡。他登峰山、攀泰山,上瑯琊,經之罘,過東觀,臨碣石,至會稽,巡行之處皆刊石勒銘。

這七處石刻,由于風雨剝蝕,人事相侵,僅有瑯琊、泰山二石尚存殘玦,峰山刻石尚于摹刻本??淌霓o以李斯新改定的小篆向關東宣示:乃今皇帝壹家天下,兵不復起,災害滅除,黔守康定,利澤長久。秦要統(tǒng)治的是文字語言存在極大差異的四海八方,秦朝的文字改革使得漢字形體簡化,部首和筆數固定,文字使用的標準得到統(tǒng)一。

湖南里耶古城遺址出土的這枚秦代木方,由六個殘片拼接而成,以較為拙樸的篆書記錄了其時文字的變更。"酉"如故更"酒",將酒從酉分出,凡酒之意均用"酒"字,不再寫作"酉";"卿"如故更"鄉(xiāng)",意思是公卿之"卿"仍然照舊,而記入鄉(xiāng)里之"鄉(xiāng)",統(tǒng)一更用"鄉(xiāng)"字。

經過規(guī)范的文字書寫和傳播起來更有效率,使中央的政令能通過公文暢通地下達至各個郡縣,也使更多人能夠通過文字交流獲得知識和文化的傳承。書同文成為了中華文明賡續(xù)幾千年而始終文化一體的奧秘。

渤海灣畔至今仍存多處秦代行宮遺址。在遼寧綏中萬家鎮(zhèn)南邊,就發(fā)現(xiàn)了六組相互關聯(lián)的秦漢建筑遺址,其中三組皆在海岸,朝向海中的"姜女石"呈合抱之勢。這或許就是當年秦始皇、漢武帝曾登臨過的"碣石"。石碑地建筑群可能就是秦漢時的"碣石宮"。

曲尺形宮墻之內,建筑高低錯落,疏密相間,依稀可見昔時廊道鰻回,院落鑲嵌的格局。洪波高涌,碣石為闕,此為秦之國門。臨碣石而東望,日升月落,天旋海沸,終至陸地之極,身后是萬里河山。

這是秦始皇東巡時,臣屬們鐫刻在瑯琊臺石碑上的文辭,殘石飽經滄桑,銘文也大多漫濁不清,但內容依然震撼人心。

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但天下并不太平,北方邊境地平線上爭端頻仍,匈奴的鐵蹄聲一旦響起,劫掠與殺戮就會到來。

30萬秦軍正等待主帥號令,蒙恬已記不清自己經歷了多少場戰(zhàn)役,只知道在爭奪天下時,他是秦王的長策,四海平定時,他就是皇帝的敲撲。面對匈奴滋擾,蒙恬率軍卻敵,把秦朝的邊境線向北推進700余里,直抵陰山腳下。為了在外敵再度來犯時能夠迅速地預警并組織反擊,蒙恬受命將原先秦、趙、燕三國的長城與由洮水而來的長城相連,沿途起城邑修亭障,隨后領兵駐守上郡十余年。

秦始皇35年(公元前212年),蒙恬率軍修建了直道。這條長約743公里、寬達 50 米的道路,以幾近直線的走向連接了關中與北方草原地區(qū)。經行于山地和丘陵時,削平山脊,填平山谷;經行于沙地和草原時,以夯打或摻石的方式加固路面;經行山側河畔時,設置護坡和排水溝。這不僅是皇帝巡行北方的"高速公路",更是支援長城軍事防務的運輸線。

長城如盾,直道就是持盾的手臂,它們共同鑄就了延袤萬余里的堅固藩籬。百余年后,史官司馬遷行經直道時,忍不住為這項暫山埋谷的工程驚嘆。然而,他也指出長城和直道費人力財力無數,雖與王朝的防守有利,卻施之過急,未留給剛剛從戰(zhàn)亂中安定下來的眾生以喘息之機。盡管贏政在"始皇帝"的名號里寄寓著他千秋萬世的構想,卻僅二世而亡。

直到漢才帶來了較長時間的大部分疆域的和平。作為漢朝的開啟者,劉邦最初選擇的都城是洛陽,他倚中的大臣都是關東人,無不希望永久地定都于此,只有齊人婁靜和留侯張良力主遷回關中。雖然戰(zhàn)事以息,局勢卻仍不穩(wěn)定。關中坐擁天險,不易受敵人威脅,且土地膏腴,交通便利,未來可容納更多的人口。此外,還可以割斷關東功臣集團們與鄉(xiāng)土間的利益關系。公元前202年,劉邦帶著他的朝廷西遷后暫居于櫟陽,這里是秦人舊都,商鞅在此變法,秦的壯大也正是從這里加速。

兩年后,在50多公里以外的渭河南岸,由秦朝渭南離宮之一興樂宮改建而成的長樂宮竣工,意味著新王朝都城的誕生,長治久安的愿望被寄托在這座新都長安的名稱里。

未央宮緊閉的宮門一年后轟然洞開。劉邦為這座新宮室的華麗所震驚,即便他見過秦朝巍峨的咸陽宮,其宏偉也遠不及眼前的未央宮。他想起了秦王的教訓,想起了剛剛剿滅的叛亂,作勢怒斥主持工程的蕭何,蕭何俯首答道"夫天子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后世有以加也。"劉邦已領略了威家四海的滋味,這話令他大悅,但清醒之后仍心有惕惕。此后至死也將主要的政治活動放在長樂宮中。

西漢都城長安是當時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城市之一。龍首原上,長樂、未央兩宮東西并峙,于高處制掣全城。桂宮、北宮、明光宮橫列兩宮之北。長安有東西二市,八街九陌,12城門160閭里。

渭水之北,帝陵有九,五陵邑拱衛(wèi)京師,東郊多丘墓,東南郊有文、宣二帝之陵,南郊為禮制建筑,西郊則是離宮苑囿。

200年間多少政治風云由此升起,多少人事興亡在此興起,個個后席卷著漢朝疆域的每個角落。使臣陸賈從長安出發(fā),攜帶著漢朝預備封授給南越王的印綬前往番禺。

南越王趙佗本是秦朝派往嶺南的一名地方官員,秦末趁亂據五嶺以南自立為王。劉邦平定嶺北后,不想再冒著瘴疫的危險翻山越嶺,尤其越地叢林深密,水道縱橫,并不是漢軍熟悉的作戰(zhàn)環(huán)境。他希望用一種和平的方式,令趙佗主動歸順。曾隨高祖征戰(zhàn)的陸賈,對一路的舊關防再熟悉不過。如今關防已撤,商賈周流,天下繁華氣象初現(xiàn)。

過了五嶺便是南越,陸賈一行棄車馬,換舟楫順江而下,鷓鴣聲里,兩岸的木棉樹穿古榕而出,綠水明波蕩漾。

番禺城中央的宮苑,自然不及漢家都城宏麗,卻處處可見效仿之意。趙佗免冠露髻在大殿之上交腳而坐,倨傲地望向漢家使臣。這在禮儀嚴明的中原人看來,他分明以走成人自居,擺出了割裂的姿態(tài)。陸賈款款陳詞,既點出趙佗本為中原人的身份,又在對時事的條分縷剖中暗藏了威懾與懷柔。

聽畢,南越王肅然起身,重新莊重地按中原禮儀跪坐相待。趙佗先征詢得到陸賈認為他比漢家丞相們更賢能的答案后,又在追問中將比詔的對象換成漢家皇帝。陸賈看出南越王心思,并未直接評價二人才干,卻轉而分析漢越之間的實力差異。身在嶺南,無法與中原王朝抗衡,趙佗如何不明白其中因由,如今借陸賈之口說明白,倒也讓多年心事了結。雖然股肱大臣們多是中原人,但趙佗的心里是寂寞的,無人能了解他欲振翅于寰宇的鴻鵠之心,越中無人可共語。陸賈這一介使臣的才干膽識,卻令他引以為知交。趙佗已經可以想見漢家朝廷的英才濟濟。

此后趙佗常常邀陸賈飲酒談天,有時候宴會設在華音宮畔的曲流石渠旁,有時在波光粼粼的蕃池旁。宮苑中,梅花鹿擷食著灌木的嫩芽,龜鱉從渠畔的斜坡爬上岸享受陽光,宮人兢兢業(yè)業(yè)地清點每顆從北邊移植來的棗樹上結了多少顆果實。如此數月,趙佗在聽取陸賈對天下大勢的剖析后,表示從此臣服漢室,并饋贈陸賈寶物,送其北歸。

昔日的南越宮苑雖毀,周遭的繁華卻2000年未息,其遺址便沉睡在廣州的鬧市之下。曾經流水蜿蜒的石渠;曾經天光云影的蕃池,至今還回放著歷史每一次的柳暗花明,峰回路轉。

一件陶提簡蓋殘片上的戳印暗示了趙佗的心境﹣﹣華音宮。漢初的君臣常常討論,為何秦統(tǒng)一了疆域開創(chuàng)了前所未有的遼闊版圖,卻短祚覆亡?在反思中他們逐漸達成共識,柔化統(tǒng)一之策略,厚積統(tǒng)一之基礎,化育民意于無形,靜水自可流深。

在數代君臣的治理下因長久戰(zhàn)亂而凋敝的民生逐漸恢復,同時恢復的還有那曾因為秦而失去的對于"大一統(tǒng)"的信心。武帝接過的是一個初具氣象的王朝,此時董仲舒挾數世儒生積累的智慧而來,提出依托儒家思想構建大一統(tǒng)下的國家認同。這顯然觸動了漢武帝的所思與所愿。他看到了讓六合同風、四方共俗的可能性;看到了不再依靠血緣關系治理社會的可能性。南昌市新建區(qū)的郭墩山下,沉睡著劉賀夫婦及其子孫,他的祖母是生前寵冠后宮,死后與武帝合葬的李夫人。劉賀繼承了父親的昌邑王位,昭帝崩逝后,迅速被霍光等定為新帝人選。然而在帝位上僅僅待了27天,劉賀便成為關中群臣攻訐的目標,背負無數罪名被褫奪王位,只得以列侯之身終老?;?。

海昏侯墓內建有400平方米的木構槨室,主墓室的設計模仿劉賀生前的真實生活場景,事死如事生。墓中隨葬的大量黃金和精美器物可以窺見當時國家的強盛富足。在主槨室的西室內,擺放著蓮枝燈、博山爐和漆案。這面漆木衣鏡屏陳列在床榻旁最顯眼的位置,鏡屏是劉賀生前所用陪伴他走過人生大半,鏡背表面繪著孔子和他的五個弟子,這是目前所見年代最早的孔子圖像。人像兩側以墨書抄錄著人物生平及言行:被任用時就施展抱負,不被任用就藏身自好,只有我和你才能這樣吧。

當年漢宣帝將劉賀封至南昌做?;韬睿瑢嵸|上是要他離開富裕的山東到偏遠的"南藩"豫章就國還令他不得回長安祭祀祖先。

關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情難自己時,?;韬畛肆鳀|望,輒憤慨而還。

劉賀墓內隨葬大量文書,除簽牌、奏牘等外,以規(guī)整抄錄的儒家經典居多,唯有一版摘抄了《論語》斷篇的木犢,字體率性隨意與別不同。在廢黜之后被時時監(jiān)視的日子里,劉賀無以紓解,唯有寄情于經典之間。他親筆抄寫下了這樣的字句"子曰:吾者知乎哉?毋知,有鄙夫問乎吾,空空如也。叩其兩端而竭。"人生多疑惑而少智慧,只得窮極叩問,竭盡求索,或許劉賀就在圣賢的教誨間尋找著安身立命的心境。

武帝推崇儒家像劉賀這樣的王侯往往能以大儒、博士為師,但對于普天下的學子來說,負笈求學于都城,才是他們的夙愿和殊榮。自武帝立太學后辦學規(guī)模日漸攀升,到質帝時,從各地前往洛陽求學的學子已達到3萬人之多。太學中黃舍上千,鱗次櫛比。靈帝召集當時鴻儒正訂六經,刻石立于太學。在沒有印刷術的年代這"熹平石經"就是學子們的教科書,前來觀視與臨摹石經的車騎絡繹不絕,甚至一度堵塞了太學門口的街道,秦完成了形式上的統(tǒng)一。

漢則使統(tǒng)一的理念嵌入到思想和文化的基因里,以秦朝的文字統(tǒng)一為根系,兩漢以太學為參天巨木之干,將治國的理念與秩序寄寓在教育之中,快速抽生出榮茂的枝葉,伸向萬里河山的各個角落。即使在當時的偏遠之地,都曾有同樣熟悉的誦讀聲,普天下的莘莘學子,從高門繡戶的列侯到邊陲關隘的無名小卒,西域精絕城里的當地人也都曾捧著同樣的《倉頡篇》識文習字,念著同樣的冬寒夏暑,玄氣陰陽。漢兼天下,海內并廁。他們都將成長為治理這片遼闊疆土的力量。

在注重文治的同時,國家安全仍然是漢朝最為關注的議題。武帝在位時國內人口充盈、物資豐饒,諸侯國也再不能掣肘,海內為一,兵馬整肅,但匈奴在這期間也發(fā)展壯大,對北境的安全造成了威脅。

公元前138年,漢武帝公開招募西行聯(lián)絡月氏、大淵和烏孫以抗擊匈奴的使者。27 歲的漢中青年張騫毅然走上"鑿空"西域之途,這一去就是整整13年。

從長安出發(fā)時,車馬粼粼百余人,回程路上只有兩人,13 年間有利益相誘,有武力相脅,溫柔鄉(xiāng)、囹圄境,卻從未丟失身為漢使的旌節(jié),從未磨滅此行的初心。

公元前130年,年輕的車騎將軍衛(wèi)青直搗龍城,獲得了漢朝對戰(zhàn)匈奴的初次勝利。公元前123年,嫖姚校尉霍去病率輕騎直入大漠。兩年后,又在祁連山奇襲匈奴的渾邪王、休屠王。

公元前119年衛(wèi)青、霍去病遠征漠北,令單于遁逃,封狼居胥。八年后,漢王朝先后設酒泉、張掖、敦煌、武威四郡,牢牢掌控河西走廊。此后匈奴雖然還有零星騷擾卻已元氣大傷,不再成為氣候。盡管如此,龐大的戍邊隊伍仍在長城沿線屯駐,兵馬不懈衛(wèi)護著漢朝北境的絕對安全。

轉也是其中的一員。秋風漸涼,這日正值休假,同袍們有的湊在一起玩六博戲,有的去與隨軍的家人團聚,有的約了朋友聚會飲酒……轉聽聞此前受托去家中探視的友人幼卿,此時已來到相距不遠的肩水都倉,很想趕去見上一面,卻因公事無法脫身,只得修書一封托人轉交。他請幼卿往家中捎話"老人平安便是離鄉(xiāng)遠行者之幸。天氣涼了,千萬要記得及時添衣,善進飲食。"正要擱筆時想起秋天是匈奴人經常進犯的季節(jié),趕緊又添上幾句囑咐"幼卿你獨自行走于關外,此身只一并無二,千萬當心。"

轉和幼卿如此平凡,他們漫長的人生我們只能窺見這只字片語的時光,再不知后事如何。轉寫給幼卿的那封信也一裂為二,散落塢墻之下,長埋黃沙之中。

1973年的夏天,大西北的戈壁上仍舊延續(xù)著年復一年如期而至的高溫和風沙。昔年的居延曾有"弱水流沙"之稱,此時"弱水"已更名為額濟納河,流沙依舊無休止。

從7月到9月,甘肅居延考古隊都在肩水發(fā)掘,與秦時無兩的明月照在漢時的關址上,連流沙和相思也并無兩樣。發(fā)掘常常被風沙中斷,停了之后又再重來,如此歷經將近三個月,漢代河西的這一座金關終于再度重現(xiàn)。

37個探方中11577枚漢簡記錄著2000多年前的文書與人事往來??脊殴ぷ髡吣托牡貙⒑啝┮幻睹肚逑础⒎诸?、綴合、釋讀。在這個過程中,30號探方和26號探方中的兩片斷簡被合而為一。碎了的信重新還原,我們才成為時隔二十個世紀的讀信人。

為漢朝衛(wèi)護北部邊境國家安全的不僅有使者、將士也有和親的公主們。烏孫是西域諸部族中較為強大的一個,隨畜逐水草而居。張騫向武帝獻策,以財物相誘送公主和親,說服烏孫與大宛、月氏形成夾擊匈奴之勢。

解憂公主是楚王劉戊的孫女,她的爺爺在景帝時參與了一場史稱"七國之亂"的反叛行動,最終兵敗自殺?;蛟S因為皇室宗親和罪臣后嗣的雙重身份,她成為漢朝派往烏孫的第二位公主。此前不久,江都王女劉細君剛剛死在異鄉(xiāng),細君公主生前所作的悲歌早已傳遍長安"居常土思兮心內傷,愿為黃鵠兮歸故鄉(xiāng)。"

與草長鶯飛的故鄉(xiāng)迥異的風物與習俗,是武帝詔書中"欲與烏孫共滅胡"的重托也無法沖淡的憂愁。在政治漩渦中成長的解憂有著與細君公主不同的堅韌心性。她帶著王朝的托付,一意西行陪她同往的還有聰慧的侍者馮燎。

從長安向西他們第一次看見天地間如此空蕩的景象,四面八方的風無所阻滯地在莽莽平野間來往。第一次看見塵世間如此壯闊的奇觀,雪山、沙漠、戈壁、龍堆以及鑲嵌其間的湖泊與綠洲。

到烏孫后,解憂嫁與國王軍須靡,馮燎則為右大將之妻。他們居氈帳,飲酪漿,白天聽著群馬嘶鳴,夜晚枕著獵獵風聲。對故鄉(xiāng)的思念此刻被化作對故土的使命,開始了他們在西域長達數十年的斡旋。

君須靡死后,解憂遵照烏孫的習俗嫁給了他的堂弟翁歸靡。公主在內潤物無聲的影響著烏孫的政局。她的新丈夫不再游移于漢匈之間,而選擇了一心歸附于漢。馮夫人在外,持漢節(jié)為公主行賞賜,邀迎西域諸部族之心。

解憂在烏孫40余年的經營眼看即將換來長久的安寧,翁歸靡卻猝然薨逝。

60歲的解憂不得不嫁給了她的第三任丈夫泥靡。這是她第一任丈夫與匈奴人的兒子,對漢朝并無好感,她處境艱難,一度生死懸于一線。事情的轉機發(fā)生在泥靡被殺之后,在馮燎的幫助下,在漢庭的支持下,他的兒子元貴靡最終成為了烏孫的大昆彌。一度屯積于敦煌待命的漢軍得以不戰(zhàn)而還。

這一年是甘露二年(公元前52年)解憂已經年近七旬,她尚記得自己來時明眸皓齒,風華正茂,如今遙望家鄉(xiāng)時,她的眼神卻越來越模糊,她怕再不回去便忘記故土的模樣。她一生里大部分的時光都在這伊犁河畔度過,為了故國所賦予的使命,變了語言,改了習慣,默默地適應著這里的一切。

她的三任丈夫,她的兒女都在這里,但是她不能忘記自己的來處,那灼灼的桃花,那苒苒的桑梓,那方正的文字,那綺麗的絲綢,這也是千百年后仍然嵌在中國文化里的基因﹣﹣對故鄉(xiāng)的眷念始終深深鐫刻在骨血里。

從玉門到敦煌一路皆是茫茫戈壁,漢代的馬甲騎聯(lián)翩,也曾由此經行。在距敦煌市區(qū)還有60公里的柳格高速南邊,懸泉置佇立在連綿而荒涼的山脈之下,這是敦煌郡效谷縣屬下的一處郵驛機構。日常在此工作的吏卒有30余名,負責傳遞官方文書、軍情急報,接待往來的各級官員和各方使者。

嗇夫弘是懸泉置存在的前后數百年時間里任職最長的一個。從宣帝元康三年到元帝初元四年的十八年間,他幾乎未曾離開過這里。他為都護、使者、公主、將軍、列侯們傳過無數封信,準備過無數次行程所需的馬匹與糧草。他仍清楚記得12年前他剛到懸泉置不久,長羅侯常惠護送少主相夫來到敦煌,不久后又因和親不成而折返,之后便聽說了解憂公主和馮夫人那驚心動魄的經歷。

公元前58年,他看見丞相史李尊護送復原的戍卒返回原籍,在歸鄉(xiāng)的隊伍中總有招車上載著的一具具棺木,那是不幸死在異鄉(xiāng)的戍卒們。曾經,新征的年輕人從懸泉置經過,去往敦煌等地服役。如今他們也經這里返回各自的家鄉(xiāng)。河東、南陽、潁川、東郡、魏郡、淮陽國,目送那些曾衛(wèi)護過一方安寧的人們離開。嗇夫弘仔細錄下公文中戍卒們的原籍。

甘露二年(公元前52年)二月十二日傍晚,平望驛騎帶來了長羅侯和解憂公主的書信,他們的書信一向與西域局勢有關。嗇夫弘未敢怠慢,將之交托給驛騎朱定,讓他連夜趕往萬年驛。

一年后嗇夫弘收到了下行的公文,讓他為從烏孫歸漢的解憂公主一行準備車駕,他這才知道曾送出的那封信,正是公主歸家的懇求。那年冬天他看見年老的解憂公主和她的三個兒孫匆忙上前迎接。

從赤古城到懸泉置是1273公里,從懸泉置到長安城是1372公里,這位離家50年的大漢公主已在遙遠的西域看過了將近2萬輪的日升月落,古稀之年的她終于踏上了歸途。歲月輪轉,烽火已熄,古道上音塵渺絕,戍卒的書信埋在黃沙下,王侯的宮苑隱在高樓間,而那些城邑、道路、邊關、堰渠曾見證著秦漢時期每一個鮮活的人,如何在這片山河湖海間努力經營著自己的一生,慢慢壘就矗立歷史長河中的巍巍王朝。

他們曾眼望星辰;他們曾背負長天;他們曾跋山涉水;他們曾生死離別;他們曾在不知覺間成為兩千年后今日中國的奠基。2000多年前長安城中的漢武帝望向九州華夏的輿圖,他決意為漢王朝打開連接外部世界的通衢,沿著士兵、公主、使臣們曾經往來的河西走廊,越過蔥嶺向西而行;沿著商賈、船隊曾經航行的線路,穿過大海向西而行。海陸并行的通途寄寓著強大的國家對外文化經貿交流的渴望,也孕育著中國大地此后對外交通的格局。

位于山東臨沂的北寨漢畫像石墓,刻畫著一幅充滿日常生活氣息的樂舞百戲圖。跳丸、飛劍、走索、尋橦……文獻中記載的民間雜技鮮活的展示在人們面前,更特別的當屬經絲綢之路傳來的"魚龍曼衍"之戲。據說這種戲使用西域幻術能夠呈現(xiàn)出魚龍變化的神異場景,不知不覺間外來文化沿著河西走廊流入生機勃勃、兼容并蓄的東方。走入尋常百姓家,而曾經橫亙在東西方之間的山海重重已成通途。

統(tǒng)一而不斷強大的中國,從秦漢時代啟程,通過強有力的中央政府建構起多元一體的文明持續(xù)發(fā)展至今。

獨特的中華文明如何形成?秦漢之前是否有更早的中國雛形?三皇五帝的古史系統(tǒng)是否可靠?中國文明5,000年是否可信?讓我們追隨考古學家的腳步,作萬年的時光旅程。

看我們的文明在搖籃里的孩提模樣,被她稚嫩的笑容打動,看她在遼闊的山川大地上蓬勃成長,在5000多年前形成一個可以稱作中國的共同體,長成為真正的文明;看她經歷龍山時代500年激蕩整合,將共同體凝聚為政體,為夏商王朝的誕生歡欣鼓舞;看她究天人之際,由尊帝到尚德,由編戶至齊民,完成政體、社會乃至華夏文明的整合。

我們自秦漢溯源,探尋何以中國,貫通五千年文明血脈。我們經秦漢傳續(xù),雖歷五千年而不老,中國依舊如旭日朝陽。

《何以中國》第二集 搖籃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我們的中國正從遠古混沌中漸漸清晰。6,500萬年前青藏高原隆起,黃土高原、云貴高原、內蒙古高原,抬升形成了中國三級階梯式的基本地理格局。自此,大江東去,日月西沉,疾風地北,煙雨江南,是我們所熟悉的中國。距今約 200萬年前,直立人出現(xiàn)在東亞大陸東方古人類繁衍生息持續(xù)演化的故事拉開帷幕。

云南元謀人、陜西藍田人、北京人、廣東馬壩人、山頂洞人,我們只能依據發(fā)現(xiàn)地點給這些遠古的祖先命名。他們離開我們太過久遠,久遠的骨骼已經石化,還執(zhí)拗地保留著中國古人類獨有的特征。頭骨正中的矢狀脊,突出的面部,高而前凸的顴骨、闊鼻、鏟形上門齒、下頜的圓枕..

北京房山周口店遺址的20多個地點都發(fā)現(xiàn)了古人類生活過的遺跡。在位于第27 地點的田園洞地層里,出土了距今約4萬年的人類遺骸化石。其中包括下頜骨、脊椎骨、股骨跟骨等體骨的大部分骨骼,屬于同一位中年男性個體。

古人類遺骸或遺跡中殘存著極其微量的 DNA片段,讓我們可以直接研究過去人群的遺傳信息。正是從田園洞人的腿骨上,古遺傳學家成功捕獲到測序較完整的基因組序列,與現(xiàn)代人基因特征完全符合。這是中國第一例人類古基因組,也是目前為止獲得的東亞最古老的人類基因組。遺傳意義上的亞洲人的祖先,在距今4萬年前已經出現(xiàn),他們與世界各地現(xiàn)代人的出現(xiàn)基本同時。

然而,挑戰(zhàn)在3萬年前后降臨,嚴酷的冰期席卷全球,隨著氣溫不斷下降,巨大的冰蓋覆蓋了北美、歐洲和亞洲北部的大部分地區(qū)。

曾經水草豐美,猛犸成群的草場突然變成了一望無垠的冰原和荒漠;曾經濕熱瘟瘴的叢林,卻可能變成了氣候宜人的河谷。適宜人類生存的區(qū)域不斷偏移和縮小,風雪交加的世界里,田園洞人的身影漸漸模糊....

約兩萬年前,江西萬年縣大源盆地的山間,一群人正在黃昏的光線里尋找著入夜后的棲息之所。眼尖的少年看見小河山的腳下,因為河床的縮小和后退,新露出了一處山洞。山洞內外地勢平常,離水源不遠也不近,是個十分理想的住所。于是人們對洞內的地面稍作平整后,生起一堆火,在這里度過了大雨滂沱的寒冷夜晚,這是被稱為末次冰期最盛期的時代。環(huán)境發(fā)生著急劇的變化,熟悉的食物逐漸消失,現(xiàn)代人面臨著自出現(xiàn)以來最嚴峻的生存挑戰(zhàn)。

初升的日光冷清而凜冽,仙人洞族人已早早開始了一天的忙碌。老人敲擊燧石砸出石片,鋒利的刃部足以割開獸皮;女人用骨針縫補獸皮,制成過冬之衣;族人們收獲野生禾草,用骨魚杈捕魚,也捕撈河蚌和田螺;孩子們則在原野和林間操練著捕獵的技能。

河岸邊的少年就地取用夾雜著石英砂礫的泥土,摻水做成泥條一圈圈盤筑成園底的深腹罐。他在罐內外不停的拍打,使得泥條間的粘合更加規(guī)整、緊密。天色越來越明亮,少年將做好的罐子晾在一邊,再將另一些早已陰干的陶坯放進露天的火堆中,漸漸的泥土變得干燥而堅硬。

陶器是數百萬年的演化以來,人類創(chuàng)造出的第一種人工材料。這是目前已知世界上最早的陶容器﹣﹣仙人洞出土的陶器殘片。外表面仍留存有煙食與火燒的痕跡,這顯示他們應該是炊具。從此在生食和燒烤之外,人類還可以通過粒食和蒸煮的方式加工食物,從富含淀粉的食材和肉類中獲取更多的能量。

外出的人們帶著一天的收獲歸來,山洞里再度熱鬧起來,有人用鋒利的刮削器肢解了一頭斑鹿,放在火堆上炙烤。孩子們圍陶罐而坐,煮熟的食物香氣撲鼻,有人敲開鹿骨將骨髓和另一些軟爛的食物留給老人。

天氣越來越冷,食物的獲取并不穩(wěn)定,不是每天都能像這樣飽餐。因此所有的食物都要物盡其用。在蒸騰的熱氣中,山洞里的火光明明滅滅仿佛懸掛在遠古文明之路上的一盞夜燈,遠在數百萬年前當古猿人開始直立行走那一刻,他們看到了更遠的世界,卻也暴露出柔軟的腹部。此后,漫長的狩獵采集生涯里,更需要彼此守護。

廣東英德青塘 13,500年前的拂曉,一位豆蔻年華的少女剛剛離世,同伴們將她抬出日?;顒拥亩囱?,穿過一片疏林來到另一個狹長幽深的洞中。他們選了一處凹坑,將少女擺出蹲踞的姿勢放進去,在她背后墊了六塊石灰?guī)r角礫,把她生前常常使用的一枚骨針也放了進去。

這一次仍然生存的人們心頭涌起了悲哀和思念,他們不能再像其他的動物一樣任由死去的同伴在自然中慢慢分解,他們想用這樣一種"儀式"來告別曾經一同生活過的人,讓她用一種特別的方式沉睡,就像嬰兒回到了母體,就像活著的人和死去的人之間永遠有一種聯(lián)結。

一萬年前隨著全新世的到來,氣候逐漸變暖,人類的生存條件好轉,上山文化的先民自洞穴走向曠野,在浙江的金衢盆地停留下來,沿著錢塘江的支流營建房屋和村落,過上了定居的生活。

村莊里有經驗的前輩們,春天在這里試著播下種子,隨著雨季后水位下降,裸露的河岸邊如今結出了飽滿的稻穗。少年收割稻穗,更年幼的孩子也來幫忙,用手輕拍還沒完全馴化的谷粒就紛紛落下了。母親們用磨盤、磨棒,碾磨橡子、稗子、菱角、塊根放到陶制的大口盆中,加熱攪動后就能煨成糜爛的粥。

制陶匠人把散落的稻殼、稻葉和稻桿摻在陶土中,可以增加陶土的延展性,提高耐熱性能,避免陶器在燒制過程中發(fā)生破裂。這些摻雜著稻殼和稻葉的陶片,成為植物考古學家研究的對象。

通過對小穗軸基盤形態(tài)的觀察,可以確認有些稻穗不是自然脫落的,已有人工馴化跡象。這是世界上最早的碳化稻種子,距今9,000 多年發(fā)現(xiàn)于浙江上山遺址 461號灰坑的填土中,它可能是古人在炊煮過程中,偶然掉落在火塘邊的。雖然有些殘缺,但它仍然保留了早期稻作農業(yè)的珍貴信息。

早在更久遠的時代,人們就已經認識到野生稻種子能用來果腹,或許他們無意間發(fā)現(xiàn)生長于河岸邊的這些稻屬植物在第二年還能發(fā)芽抽穗,于是嘗試著最初的種植。盡管作物的完全馴化需要經歷數千年的演變過程,又或許稻米在當時人們的食譜中仍非主導,但農耕的出現(xiàn)卻永久的改變了歷史的走向。

在上山文化延續(xù)的近兩千年間,炊煙裊裊,人口蕃息……在浦江上山,人們修建了 10 余米長的干欄式房屋,在義烏橋頭聚落三面環(huán)壕,一面臨河,其間發(fā)現(xiàn)了房屋、墓葬和窖穴遺跡,反映出豐富的定居生活內容。

安定祥和的生活里,長出了從容有度的生命,比之一萬年前就連陶器的面貌也煥然一新,多種形態(tài)的盆、罐、缽、杯、盤是為了應對更精細的生活需求。

以白彩施于紅底之上的太陽紋,對頂三角紋形似八卦卦象的短線組合紋等,則投射了更深邃的精神世界和更豐富的審美情趣。

這件義烏橋頭遺址出土的陶壺,雖歷經8,500年歲月斑駁,仍難掩動人魅力,造型簡約而優(yōu)雅,線條流暢而柔和,陶色明麗但不炫目,靜靜凝聚成歷史那頭的一抹紅。

與此同時,定居社會與農業(yè)革命的強音也在北方奏響。河北西北部的張家口尚義四臺遺址發(fā)現(xiàn)成排半地穴式房址,測年數據達到距今1萬年左右,是北方地區(qū)最早的明確的定居聚落。遺落在地面上的打制刮削器,工藝成熟的細石器以及大量的動物骨骼,表明食物種類變得更加豐富,但狩獵采集仍然是獲取食物的重要手段。磨盤、磨棒和陶器的出現(xiàn)則顯示食材的精細加工和烹制已開始普及,定居生活方式的出現(xiàn)成為旱作農業(yè)在北方地區(qū)起源發(fā)展的重要條件。

從目前的考古證據來看,北方旱作農業(yè)最早的發(fā)生區(qū)并非中原,而是更靠北的燕山南北地帶。粟和黍都在中國傳統(tǒng)的"五谷"之列。北京西郊的東胡林遺址中,發(fā)現(xiàn)了迄今所見年代最早的碳化粟粒。粟就是小米,田間地頭隨處可見的狗尾草,是粟的野生祖本。狗尾草的籽粒狹長,經過人類的馴化,粟粒的形狀已經接近球形。

陰山山脈以北科爾沁沙地的邊緣地區(qū),興隆洼的先民們則已經開啟了以黍為主要農作物的村落生活。由于它耐寒、耐旱的特點,黍在8000年前的整個北方地區(qū),成為了最重要的旱作農業(yè)品種。

今天每一種出現(xiàn)在我們餐桌上的食物,都曾見證了遠古先民們的饑寒與艱辛,他們播下稻種、粟種,從此不再被動等待自然的賜予,而是主動參與到萬物生長的進程中。中華文明以農為本的基因早已滲透在我們的思維和血液里。

8000年前興隆洼獵人的隊伍,穿行在西遼河流域的平原丘陵間。盡管這里的人們已經過上了以種植粟黍為主的農業(yè)生活,但面對將到來的漫長冬季,通過狩獵來儲備食物依然不可或缺。

英武的首領是聚落中最優(yōu)秀的獵手,正帶領著族人向叢林深處行進,人們身背長弓,腰懸獸皮箭囊。首領示意獵人們在草叢中隱蔽下來,他側耳傾聽又仰面觀察樹葉的擺動,前方忽然閃現(xiàn)一只野豬的身影。首領摘下長弓,抽出羽箭。

這令人驚嘆的考古現(xiàn)場正是興隆洼人曾經的家,它的面積達3萬平方米,圍溝環(huán)繞中 180余座半地穴式房屋成排分布,從小型流動的狩獵采集人群,發(fā)展為規(guī)劃有度的大型村落社會。興隆洼人經歷了巨大的環(huán)境、資源和社會的挑戰(zhàn)。

當年在聚落中心最大的房屋里,首領正在接待遠方來的貴客,眾人圍坐在火塘邊相談正歡。首領拿出一柄刃部裝嵌有細石葉的骨埂石刃刀,這是他愛用的狩獵工具。

8,000年后考古學家在這間房屋的東北部地面下,發(fā)現(xiàn)了一座墓葬。墓主人是一位50多歲的男性獵人首領。把少數生前或許具有特殊地位的人埋在居室內是興隆洼文化的特殊葬俗。墓主右側葬有兩只整豬,一雌一雄均呈仰臥狀,似乎是祈求獵物豐盛之意。在他的耳部發(fā)現(xiàn)了一對玉玦,根據使用痕跡來看應該是墓主人非常珍愛并日常佩戴的耳飾。

玉是美石,經過琢磨、拋光后溫潤而瑩澤,后來的中國發(fā)展出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玉文化,此為重要先聲。

在農業(yè)起源的初期,中華大地已經呈現(xiàn)出多元的發(fā)展景象,南北方形成了各具特色的農業(yè)模式?;春恿饔騽t表現(xiàn)出南北交匯,錯落相間的文化格局。

距今 9,000 年到 7800 年前生活在河南舞陽縣賈湖遺址的先民,因附近有湖泊濕地,鳥獸成群,便以稻作、漁獵為生。少年蹲在莎草叢邊的石上,用湖水仔細的清洗著一段丹頂鶴翅膀上的尺骨,身后的父親接過尺骨,用手指認真的比度后,刻下幾道細線交給少年,少年根據標記用燧石尖刃器小心地在尺骨上鉆下了7個孔。

骨笛的制作涉及到復雜的音律和數學知識,在氏族里只有少數人能傳承古笛制作和吹奏的技藝。一旦制成,骨笛也往往永遠伴隨著主人生死不離。

賈湖村落中不同家族的房屋各自成組,錯落環(huán)繞在中心廣場周圍,房屋之旁還有制作陶器的窯場,儲藏食物的窖穴,死去的人們則安睡在離房屋不遠的地下。

墓葬是我們解讀過去的鎖鑰。在賈湖二期的墓葬里344號墓的墓主為男性,無頭,代之以叉形器和一組龜甲,其中一件龜甲上還有意義不明的刻符,左臂旁放著一件骨飾﹣﹣兩只骨笛,下肢處則放置一些漁獵工具。推測墓主人可能是身具多種才能的智者,擔任著氏族的族長兼巫師。

盡管比起數萬年前生活已經好過了一些,但人們種植水稻、飼養(yǎng)家豬的規(guī)模相當有限,很大程度上還需要依靠漁獵采集獲取食物,冬春季節(jié)分外難捱。

于是這夜有一場隆重的儀式,氏族成員們集中在村落中央的廣場,族長和女祭司肅立其間,高亢的骨笛之聲劃破夜空。年輕人將酒倒入缽中,用大米、蜂蜜和山楂釀成的酒,甜香沁脾,族長一飲而盡,手持刻符石柄的女祭司高舉起雙手。成年族人的小腿上綁著裝有石子的龜甲響鈴,隨著舞蹈的節(jié)奏怦然作響,少女們的頸下和腰間掛著一串串鳥肢骨管橫截而成的小骨環(huán),舞姿輕靈。通過這樣的儀式,族人們祈求神靈庇佑;祈求年歲豐穰;祈求氏族人口繁衍;祈求春來水患不擾....

聚落之外,少年靜坐河岸,月光如水灑滿河灘,少年抽出那支嶄新的七孔笛放在唇邊。祖先常在,神靈常在,四時循環(huán),萬物化生,萬籟俱寂中少年感受到大音希聲之妙境,風聲、水聲、蘆葦聲、鶴鳴聲共作,涌到唇間,送入笛身。他越奏越入神,手指按向骨笛的第7孔。廣場上忙碌的人群都為此聲驚喜,靜止不動,靜聽余音在星空中盤旋.....

時光荏苒,昔日的少年成為了新的族長。他已經擁有了自己獨立制作的骨笛,但仍細心保留著已經故去的父親當年教他制作的第一支骨笛。那只骨笛后來被失手摔成三段,他便在斷裂處鉆上幾對綴合孔,用線細細纏裹,音色仍舊優(yōu)美如初。

杭州灣畔的跨湖橋遺址,湖岸邊的獨木舟被固定在樁架設施中,獎置于船邊,這樣一停就是8,000年,似乎仍在等待起航。獨木舟取材自一整棵的馬尾松,制作時先用火烘烤木材表面,然后再用堅硬的石器一點點地木為舟,至今殘長猶有5.6米。船旁發(fā)現(xiàn)了一些編織物,或許曾是一張船帆,在等待揚帆起航的日子里,它被海浪吞沒。那是來自遠古的一個信號,面對風浪,面朝大海,面向遠方已經站立起我們的少年中國。

8,300 年前古寧波灣的海平面上升,海水灌入四明山北麓,余姚井頭山遺址距離現(xiàn)在的海岸約20多公里,當年卻是依山傍海。晨霧散去,岸邊高地上露出一座村落,用粗木搭建起框架,地板架空在地面上,以竹篾為墻,茅草為頂,這樣的干欄式房屋正適合溫暖潮濕的海邊環(huán)境。

井頭山人享用了海鮮大餐后,就把魚骨和蠣、蠔、螺的殼丟棄在村落旁。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堆積如丘,這就是考古學中所稱的"貝丘遺址"。

晨光里有人在海岸邊踏浪,拾起還來不及隨潮水褪去的貝類;有人雙手翻飛用蘆葦編織著背簍和漁罩;有人忙著收拾晾曬好的肉脯和魚干,將橡子、麻棟果和核桃一起放進儲藏坑,而擁有高超技藝的木匠們,自如的制作著各類木器。

我們所以為的歷史往往與權力、戰(zhàn)爭和王朝更替相關,其實真正支撐人類數千年文明與溫暖綿延的,是那些晝出夜伏,炊煙裊裊的日常生活。

石刀刮削木材的聲音打破寧靜,父親在修整剛制作好的木槳,他校正桿部是否筆直,槳部的角度是否合適。父親深知槳在航海中的重要性,在陸地上沿著嶙峋的海岸尋找合適的灘涂,費時且艱難,人們想依靠舟船去更遠的地方。少女抬頭向東望去,大海是一片灰白而憂郁的原野。

井頭山遺址的庫房中,這只木槳保存的完好程度令人吃驚,它好像剛剛完成了一次出海。發(fā)掘者在10米深的地下找到了這處遺址,這里后來曾被海淹沒,覆蓋著厚達8米的淤泥,淤泥容易流動坍方,因此在發(fā)掘前需要預建鋼結構圍護的發(fā)掘基坑。如果不是考古學家的遠見和堅持,我們不會知道這海相沉積之下,曾也是一群人的家。

人與海進退之間,相伴相生。千年之后海平面趨于穩(wěn)定,陸地重新露出,淡水溪河再次流淌于平原之上,成為人類宜居的家園。一葉竹筏在落日余暉中,搖進了青山綠水環(huán)抱的村莊。河姆渡同樣的地理坐標,經歷海岸線變化下的古環(huán)境演變,已然滄海桑田。成排的干欄式木屋錯落于菱荷叢生的河湖溪塘間,低洼的平地上稻穗金黃,蘆荻作雪飛,小橋流水,飯稻羹漁,頗有幾分后世的江南模樣。

河姆渡先民制作著翻土的骨耜,精耕細作成為這片土地的傳統(tǒng)。與此同時人們對生活更多了分精致的追求,炊煮食物用釜,蒸食物用甑,煮水用盤,盛放食物用豆、盤、缽和盆。簡單蒸煮食物以求果腹的時代已經過去,這些優(yōu)雅美觀的飲食器具的制作者似乎正于日常生活中感知著烹飪的愉悅。

這只圈足木碗外表還暈著朱紅色的漆。時光已逝,考古學使它復活,那消失的生命的溫度重返人間。蠶紋象牙杖端飾、黑陶朱紋缽,這些堪稱原始藝術的物件都是先民智慧與信仰的結晶。

這件雕刻"雙鳥朝陽紋"的象牙蝶形器,器身正面中央陰刻五環(huán)重圈紋,周圍繞以火焰狀光芒,兩側各有一只鳥昂首相望,又似在引吭啼鳴。

遠古先民在漫長的采集漁獵和農業(yè)活動中,觀察季節(jié)變化與萬物生長,體驗寒暑交替和晝夜節(jié)律,產生了對太陽的敬畏與向往。當他們把這種情感寄托在如鳥一般能通天達地的動物身上,神靈崇拜就應運而生。

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驅散了山間的溟漾晨霧,沅水在湘西的千丘萬壑間蜿蜒穿行。遠古的匠人以深紅色的著色劑,用軟筆在白陶簋形器的外底部繪出一個太陽紋的圖像,如從遠古幽冥中穿云破霧而來,瞬間光芒萬丈。

這件亞腰白陶罐,肩部飾篦點鳳鳥,雄健的勾喙,敏銳的環(huán)眼,張揚的雙翅,展示著非凡的神采。它的身側是蝶形獸面圖像,似乎蘊含莊嚴的神力。這類刻畫著神圣圖像的白陶器是高廟文化的典型器物。在這件白陶罐的領部由戳印細篦點構成的雙羽翅獠牙獸面紋,構圖復雜,如同一張長滿利齒的闊口,出獠牙,還伴有羽翼和羽飾。獸面兩側各有一座云梯縈纖的"高闕",它是不是遠古祭祀中的天梯形象呢?

7,000多年前,這些構思詭譎的通靈祭器猶如一道天光照亮了幽暗的史前叢林。它產生于遠離江湖平原的河谷山川,那里充滿了神秘的色彩和浪漫的情調。在洪水頻發(fā)和瘴疫橫行的年代里,疾病與死亡的威脅無處不在。為了獲得神靈的恩賜與庇佑,先民奉獻出最虔誠的信念和最精湛的技藝,以獲得心靈的慰藉。

高廟文化并不是一個人丁興旺、持續(xù)長久的考古學文化,卻憑借一群狂熱的天才"藝術家"和他們創(chuàng)造的神秘作品在歷史上留下了獨特的影響力。

隨后以洞庭湖為中心的湯家崗文化繼承了它的傳統(tǒng),在他們的白陶器上大量涌現(xiàn)各種復雜的幾何紋樣。有學者猜測,八角星紋代表一種宇宙觀,它常見于圈足盤的底部,把這些器物倒扣放置正如天體的模型,中間的圓形是天,外側的八角則象征大地的八方。無論如何,器具本身只是一種實物形式的載體,它真正要表達的是人們寄予這種載體之上的精神信仰。原始信仰驅散了許多縈繞在人們心中對未知世界的恐懼,也成為不同人群、不同聚落之間連接的紐帶。

從湯家崗文化所在的長江流域向北越過綿延的秦嶺,就到了地理意義上的北方。秦嶺北麓發(fā)源的渭河匯入黃河之處,正是遼闊的"八百里秦川"也是豐沃的關中平原。

滬河東岸的半坡村落,一座半地穴房屋剛剛建造完成。屋頂新鋪的茅草散發(fā)著清香,男人抬入盛滿谷物的大陶甕放在后墻邊,又將陶盆、陶缽、陶罐、石斧、石鏟等一一擺放好。進門的左右兩側各有一個矮矮的土臺子,那便是床鋪。女人給它鋪上新編的草席和松軟的獸皮,火塘中灶火正燃,褐色的夾砂陶罐架在灶上,外表布滿煙苔,里面的小米粥已經煮熟,顏色金黃誘人。

距今 7,000年至6,000 年左右,新石器時代的社會得以顯著發(fā)展。仰韶文化在黃河流域開啟了屬于自己的時代,其早期被命名為半坡類型,一個個圍溝環(huán)繞的農業(yè)村落像點點繁星一般出現(xiàn)在黃土大地的川谷盆地間。

半坡村落的中心廣場上燃起一堆篝火,一只整豬被對半剖開放在木架上燒烤,濃香四溢。新居收拾停當,慶賀喬遷的宴飲拉開序幕。聚落中的男子們在長長的草席上落座;氏族的長輩們被安排在首座;婦女們端出烹制好的食物,有小米飯、羹湯還有烤熟的豬肉。男人們抱起小口尖底瓶渾濁的米酒倒?jié)M一盆,他們用小杯舀酒向老者致敬,然后一飲而盡。女人和孩子們也開始享用豐盛的食物,整個聚落一片歡聲笑語。

考古學家在半坡聚落的壕溝內發(fā)掘出45座房子,200 多個窖穴以及牲畜圍欄遺跡。整個居住區(qū)以一條小溝分為南北兩片,中間有道路相通,壕溝以北有公共墓地,以東則有公共窯場。每個房屋內居住著一個家庭,每個單元是一個擴展家庭,而整個聚落就是一個氏族。

臨潼姜寨遺址更清楚地表現(xiàn)出聚落規(guī)劃中對親屬關系的關注,圓形圍溝內房屋有100多座,明顯分成5個單元,圍繞著近4,000平方米的中心廣場分布。每單元都有大中小型房址,所有房門都朝向中心廣場,在這樣的空間格局中每一個居住者都時刻感受著個人與家族部落的血脈聯(lián)系。

逝去的親人按照親屬關系分組埋葬在聚落周圍??脊艑W家發(fā)現(xiàn)一種特殊的埋葬方式對血緣的強調近乎極致。河南靈寶的城煙遺址發(fā)現(xiàn)多座多人合葬墓,均屬仰韶文化早期。人骨成層安放,其中第94號墓內共有人骨19具。這些人骨是從之前不同時代的墓坑中被遷移而來,重新埋葬在一起,似乎更多在彰顯群體的凝聚力和親密關系。生則共居,死則同葬,血緣不會被死亡割斷。

皓月當空,半坡聚落的儀式進入高潮,酒酣之際有人吹起陶員,悠悠咽咽在夜空回蕩。少年被塤聲打動,悄悄起身獨自回到居室。那置于高處的彩陶盆是少年的牽掛,它是為聚落里逝去的嬰兒準備的,盆的內壁用黑彩繪出人面魚紋。

仰韶文化半坡類型的彩陶中最有代表性的象生圖案便是魚紋,有些是單獨出現(xiàn)而較為寫實的魚紋;有些是以直線與弧線描繪,圓點、弧線和弧邊三角穿插而顯得活潑靈動的簡化魚紋。紋樣格式除平展式外,還出現(xiàn)了回旋、跳躍等姿態(tài)。

半坡類型晚期,彩陶上的單獨魚紋采取了夸張變形的藝術處理,變成上下對稱的式樣,趨于幾何化。魚與人面相結合的形象是半坡彩陶獨有的圖案,如著名的人面魚紋,人和寄寓又互相轉借,意味著人和魚是交融的共同體。

被人格化了的魚類圖像和各式魚紋,可能具有半坡氏族保護神的性質,將早夭的嬰兒裝殮在陶甕中,以甕為棺,以盆為蓋,埋入土中,這是一種叫甕棺葬的習俗。人面魚紋繪制在陶盆內壁,當它倒扣在甕口的時候,畫案只有其內的亡靈才能看得到。甕棺上還特地留出一個圓孔,讓孩子的靈魂可以自由出入。

百萬年來無邊的夜空曾令我們的先祖?zhèn)兾窇?,猛獸、寒冷、黑暗,總是一再侵襲的饑餓,隨時突然降臨的死亡使每一個夜晚都曾如此艱難和漫長。直到第一雙拾取火種的手開始讓光亮在寒夜駐守;第一雙制作工具的手開始讓萬物可被改造利用;第一雙撒下谷種的手開始為來年種下希望。

為了生存我們的祖先一次次走向遠方,平原、山地或是丘陵、海岸,他們披荊斬棘,篳路藍縷,聚族而居,生生不息。從此這片蒼茫大地上夜空深邃,群星閃耀,不再懼怕黑夜的人終于能抬頭仰望星河。

《何以中國》第三集 星斗

長江、黃河自雪域發(fā)源,宕落高原蜿蜒于群山與莽原之間,向東匯入大海,古老的中國文明在大江大河之間生長。然而北有荒漠雪山、西伯利亞荒原和蒙古高原橫亙;門上有青藏高原、橫斷山脈阻隔;東、南皆是茫茫大海。

早期的先民基本處于一個相對獨立的地貌環(huán)境,與南亞、西亞、中亞和地中海等區(qū)域相比,古中國文明與歐亞其他早期文明之間道阻且長,難以建立起直接的聯(lián)系。

于是在漫長的時間歲月里,這片大地上的先祖?zhèn)兘涳L雨,歷霜雪,斬斫著沿路荊棘,探索著漫漫前進之途。

終于在距今5,500多年前后,因著長期的穩(wěn)定與繁榮,人煙蕃息之處越來越多,晉陜豫三省交界處這片橫楔在秦嶺與黃河之間的狹長平原出現(xiàn)了高陵楊官寨、華縣泉護村、靈寶北陽平、靈寶西坡這些面積數十萬甚至百萬平方米的仰韶文化大型中心聚落。

初夏野薔薇盛開在華山腳下的泉護村,繪陶青年的面前擺滿了獸骨、獸牙、樹枝等繪畫工具以及各種可化為顏料的礦石。他將所需礦石砸碎,再放置研磨器中,用石棒研磨成粉。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最早的一套完整的仰韶文化繪畫用具,由陶杯、石蓋、石硯、研磨棒和氧化鐵顏料組成。石硯臼窩內壁及硯面上還殘留紅色顏料的痕跡。

在青年工匠的筆下行云流水地綻開一朵朵花,經過火的淬煉,黃底黑彩的陶器便能再現(xiàn)5,500年前那個夏日人們所見過的絢麗,聞過的香氣,陶上怒放的野薔薇將不再步入花開花謝的輪回,而將永世盛開。這類繪有花瓣紋樣的陶器,被今天的考古學家命名為仰韶文化廟底溝期彩陶。

仰韶文化歷時近2千年,廟底溝期是它的中期,因河南三門峽廟底溝遺址而得名?;ɑ芗y是廟底溝彩陶最具代表性的紋樣,除此之外還有回旋勾連紋、豆莢紋等。

在低飽和度的黃色或紅色素地上,以黑彩、白彩或紅彩描繪紋飾,通過連續(xù)、反復、對稱、共用的手法,實現(xiàn)了寫實與抽象的意向表達,陰紋與陽紋的相互映襯,平視與俯瞰的視覺效果。

曾經的仰韶文化早期各地雖然都流行彩陶,卻各具區(qū)域特色,到廟底溝時期從關中平原山西南部到河南西部,彩陶的紋飾模式高度近似,這跨越距離的呼應卻是因何而起?

考古學家發(fā)現(xiàn)史前人群的分野往往不僅以血統(tǒng)為要素,更以生活方式或文化傳統(tǒng)當作彼此辨識與認同的密碼。

廟底溝人原以旱作農業(yè)為主,也逐漸接納了稻作農業(yè)的升級方式,這就是不同人群接觸交流甚至融合的重要跡象。

不僅如此,籍由成熟早作農業(yè)人群的擴散和流動,廟底溝彩陶的影響先是到達了中原河洛地區(qū),再以整個黃河中上游為起點,挾風行之勢,向著北抵陰山,東到大海,西達甘青,南至長江的更廣闊天地輻射。

向東山東海岱地區(qū)大汶口彩陶的葉片紋、花瓣紋和旋紋是自廟底溝彩陶掀來的風潮;向西傳承陜西關中的甘肅彩陶繼續(xù)朝著更遠的隴西和青海東界傳遞影響;在稍晚的馬家窯文化時期,甘青地區(qū)將發(fā)展成為新的彩陶文化中心;北溯汾河和南流黃河兩岸的谷地、高原而上,廟底溝彩陶為內蒙古中南部及東北的紅山文化彩陶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南延漢江而下,廟底溝彩陶在長江中游的豫南、鄂西北引發(fā)追捧后,繼而流播至湖南、浙江等地。

古老的華夏大地由此拉開第一次大范圍交流、大規(guī)?;拥男蚰弧T跊]有廣告效應和發(fā)達物流的史前時代,器物傳播依靠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傳遞。

在各地都已發(fā)展出成熟陶器傳統(tǒng)的那個時代,由廟底溝掀起的彩陶藝術浪潮能夠波及這樣廣闊的區(qū)域,應該代表著遠距離交流的頻繁以及以彩陶為基礎的文化共識,這或許就是文化意義上的最早中國的雛形。

在后世的《史記》中保留了有關黃帝這位華夏共祖的傳說和記憶。據說他的足跡東至大海,西至隴右,南至長江,北至幽燕,與廟底溝彩陶的影響范圍驚人的重合。

在古漢語中"花""華"同音,"華"的本意為"花"。金文中的"華"字就是花朵加上花蒂的樣子,因此考古學家蘇秉琦將廟底溝彩陶中常見的紋樣喻為"華山玫瑰",而把創(chuàng)造廟底溝之花的人群稱為最初的"華人"。美麗的花卉紋似乎可以解讀為華夏之"華"的最初由來。

土地肥沃河流縱橫的關中平原是仰韶文化綻放的核心區(qū)域之一。涇河與渭河交匯處的楊官寨遺址面積達百萬平方米,考古發(fā)掘揭露出由大型環(huán)壕、西門址、中心水利系統(tǒng)、東區(qū)墓地等組成的規(guī)劃有序的村落布局。東區(qū)成人墓地已經發(fā)掘500多座墓葬,顯示了聚落繁榮發(fā)展的面貌。

楊官寨遺址出土的特殊器物,如鏤空人面漆座、朱砂人面飾陶器、動物紋彩陶盆等,可能與聚落進行的重大祭祀活動有關。表明當時已經擁有相對復雜的政治組織,為社會向更高一級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秦嶺余脈綿延向東直指中原,黃河南下穿過龍門轉折東流,河南西部靈寶的鑄鼎原,南依秦嶺,北面大河,是仰韶文化的另一個核心區(qū)域。其中西坡遺址是經發(fā)掘確認面積最大的聚落之一,它的中心是4,000多平方米的廣場,廣場四角各有一處大型建筑。

室內的火塘中烈焰正燃,一場莊嚴的成年禮即將在這里舉行。一位青年站在大房子之外難以激動的心情,只等完成這場隆重的儀式后他就能成為真正參與族中事務的一員,這是他自孩提時代起就抱有的夢想。

大房子的建造曾是村中最大的工程。不包括砍伐、加工和運輸樹木等工序,單單建造房子本身就讓百余名壯勞力施工足足3個月,彼時還是稚齡的他充滿好奇總想一探究竟。建造這樣的大型建筑,先民采用了相當復雜的工藝。先要開挖房基坑并墊土夯打,在基坑周圍挖出墻基槽,槽中豎立粗大的木柱,用夯土填滿基槽使木柱牢固。通過夯打與夯填形成內外墻體,此后設置室內柱礎石,挖門道、火塘,栽立室內柱,再用不同種類的黏土和夯土鋪墊坑底,以石灰膏泥抹出平整的地面和墻壁,最后依托木柱搭建起回廊、門道以及屋頂。這類大型建筑的出現(xiàn)體現(xiàn)了聚落上層日益強大的組織能力,是廟底溝社會發(fā)展到新階段的又一有力證據。

當年的西坡少年曾趁著眾人休息時偷偷溜進大房子里,眼前所見令他無比吃驚,就像有幾回夕陽余暉染紅天地河的景象,墻壁和眼前的柱子都被刷成了紅色?;腥恢g他發(fā)現(xiàn)位于中央的一根柱子還沒上完色,他知道這是大房子里最神圣的區(qū)域,他忍不住蘸了顏料就要去刷柱子,卻被門外突然的響動嚇個正著。

未成年的族人是不允許進入這樣的重要場所的,可出乎意料的是面對這擅自闖入的少年,族長卻沒有一絲惱怒,他輕輕扶起眼前的孩子,示意他應該從上往下刷。少年遲疑地探出手臂卻一不小心將紅色的顏料甩落在族長的臉上。

當這回憶沉淀,步伐就愈加堅定,那個當年偷溜進來的孩童已經長大成人。穿過狹長的門道繞過烈焰騰騰的火塘,進入族人們簇擁著的莊嚴空間。這鋪天蓋地、動人心魄的紅,紅色的立柱、紅色的墻壁、紅色的地面仍一如當年...

這座大房子曾見證過無數重要的時刻,西坡和附近小聚落的居民們在特定的時刻總會匯集在此,舉行各種各樣重要的儀式。神圣的宗教典禮、社群的公共儀式、盛大的婚禮、集體的宴飲、狂歡的節(jié)慶。今天的主角是這位西坡青年,在成年禮之后他就要為族中承擔起更大的責任。

后來考古學家在西坡遺址的中心發(fā)掘出這座大型半地穴式建筑遺址。房址的室內面積為204平方米,加上外部回廊,總占地面積超過500平方米,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那個時代最大的單體建筑。

廟底溝時期許多仰韶文化聚落中的大房子規(guī)模宏偉、工藝復雜。他們往往位于聚落中心,寬敞明亮,結構考究,地面層層加工鋪設,墻面多施彩繪,想必不是普通的住所而是整個聚落的公共聚會場所。

當屏息靜氣,仿佛已坍塌的房屋,逆轉時光再度矗立,還能聽見某個首領或慷慨或舒緩的陳辭,還能聽見聚在這里的人們,那熱鬧的喧嘩。

隨著彩陶的廣泛傳播,仰韶文化的社會內部和外部均建立起空前緊密的交流網絡。中原和位于東部的海岱地區(qū)便有著頻繁而持續(xù)的互動。

父輩們曾經趕赴大海之濱的壯闊旅程,遠方來客不斷訴說的奇風異俗,頻頻撥弄了青年的心,躊躇滿志的西坡青年決定在成年禮的第二天就向東出發(fā)。

西坡青年沿著黃河一路向東,從西坡到大汶口的距離是600多公里,如果按照每小時行進5公里,每天行走6小時計算大約需要20多天。青年朝行夜宿,路上看過幾十輪日升月落,穿過遼闊的平原行至泰山腳下,終于到達了大汶口聚落。

當黃河中游經仰韶文化的整合而掀起風起云涌的變革時,下游也正由大汶口文化引領著書寫下氣勢恢宏的新章。大汶口文化自岱宗泰山和渤海黃海之間的古濟水與泗水、汶水流域崛起,一統(tǒng)今山東省全境及皖北、蘇北、豫東等地大有風雷之勢。

西坡青年受到了大汶口人的熱情款待,參加了令他生平難忘的一場盛宴。賓主面前陳列著各種食器和酒器,陶豆中裝滿了肉干和水果,陶鼎內盛滿了金黃的黍糜,精致的高柄杯中斟滿了清香的美酒...

大汶口社會上層豪氣而富有,熱衷于舉辦盛宴款待賓客,這也是他們展示財富和威望,廣泛交友,擴大往來的媒介。

"好客"或是遠古的基因傳延至今。宴飲的奢華并未讓西坡青年過分艷羨,席上尊卑有序的飲酒進食之禮,卻讓他格外留意。

考古研究者發(fā)現(xiàn)大汶口文化的大型墓葬往往隨葬大量食品以及與飲食相關的陶器。大汶口遺址2005號墓的棺槨之間有數組陶器,一組是飲器,如高柄杯、觚形杯;一組是食器,如鼎、豆、壺、三足缽、三足碗等。槨外放置了成套食器,器內多盛有肉食。

大汶口文化不同區(qū)域的大型墓葬,幾乎都采用了類似葬儀。這說明即便地跨山東、蘇北和皖北,各聚落的社會上層之間仍保持了頻繁的交流。

相似的考古發(fā)現(xiàn)背后是一致的文化認同和社會秩序。以飲食宴享和成套器具為媒介構建的禮儀,則是大汶口文化權利與地位的象征。席間那些繪有花瓣的彩陶瓶,讓西坡青年覺得格外親切,這他熟悉的故鄉(xiāng)風物,是他的先輩與這東方之族曾遠程往來的憑據,也是仰韶彩陶之風被初興的大汶口文化效慕接納的明證。

主人一杯杯地勸,客人便一杯杯地飲。交談時西坡青年注意到,在座不少大汶口人的上顎都缺了一對側門齒,這種拔牙之風乃是族中世代相傳的習俗,或許是要用對于痛苦的忍耐來顯示勇氣,宣告成年。

那天的盛宴上除了西坡青年,還有另一位來自異鄉(xiāng)的年輕人。在一片歡聲笑語中,那位異鄉(xiāng)人卻顯得拘謹而沉默,他是從淮河流域北上的凌家灘人。

大汶口人夸耀著豐盛的食物和財富,強調著世俗社會的秩序和禮儀,而他所來自的凌家灘社會卻更注重宗教精神的引領。

現(xiàn)實的歡樂和規(guī)儀并不能打動凌家灘青年,唯一讓他心有戚戚的是主人手邊的一件陶豆。紅陶之上以白彩描畫的八角星紋格外顯眼。在他的家鄉(xiāng)八角星紋是神圣的標志,這難道是一種巧合嗎?

凌家灘在安徽巢湖一帶,與同在長江下游的崧澤人、北陰陽營人一樣都有著尚玉之風。大部分玉器都是非實用性的裝飾品或儀式用品,這意味著那個舉全族之力只為生存的艱險歲月已經過去了。人們產生了除溫飽之外的更多需求,社會已能釋放出部分人力來專門制造這些"無用之用"的器物。

那時的玉器制作工藝已經相當成熟,開坯時廣泛采用線切割或片切割的技術;開孔時則采用了管鉆技術,堅致的玉能被人們自如地雕琢成想要的樣子。

凌家灘青年的父親是部落里最好的玉匠。父親的那雙手簡直有著無窮魔力,他在童年時總是如癡如醉地觀看父親切割、穿鑿、琢磨,一塊塊看似不起眼的石料經他之手便能化為精巧的美玉。乍見這片玉板之上的"八角星",他驀地怔住。回過神后不斷地追問父親其中的含義,父親只是笑而不語,讓他長大后自己去尋找答案。

父親曾為族里離世的祭司和首領制作過數件玉人。玉人或坐或立,雙臂緊貼身體,彎曲上舉于胸前,臂上穿戴著成排的鐲飾,似是在虔誠祈禱。這種姿勢頗含儀式意味,是族人們在特定時刻的程式化肢體語言,也是祖先入葬時的造型。

最令青年贊嘆的還是父親制作的一件玉鷹,那鷹展翅飛翔,仰首側視,展開的雙翼各如一只豬首,敞露出胸腹部赫然的八角星紋,說不出的神秘莫測。

凌家灘人在玉器中寄寓著他們的信仰觀念,在日益分化的社會里也以玉器作為展現(xiàn)財富和權力的重要載體。凌家灘墓地建在大型祭壇之上,逝者按照身份的區(qū)別被葬入不同的區(qū)域,擁有多寡不等和種類不一的隨葬品。

07M23號墓位于墓地南側的中央區(qū)域,墓主人的遺骨因數千年環(huán)境腐蝕已經蕩然無存,但隨葬的300件玉石器卻印證了他的首領身份。

考古學家通過詳細的現(xiàn)場記錄和反復擺放分析,復原了當時復雜又嚴格的禮俗。葬具的最底層用穿孔石鉞橫向擺成數道"橫木"的樣子,其上就是七排嚴絲合縫整齊排列的石、石鑿,刃部朝向墓主人的腳步,密密麻麻地砌出一座"平臺"。在長2.65米,寬0.8米的葬具內,墓主人的遺體就曾安放于這象征尊崇身份的基底之上。

一種特別的"花石頭"被專門用來制作大孔弧形刃部的特殊石鉞,在胸口部分放置兩排六件,然后沿著墓主身形的中線,整齊往腳步首尾相連排成一線,這些石鉞顯然沒有使用過,入葬時也未裝柄,而是擺成一個"T"字形,成為墓主置身的第二層基礎。

玉器是身上最重要的配飾,墓主脖梗上掛著一套穿綴繁復的玉璜組佩,兩臂上分別穿戴10件玉鐲,腰腹部則穿掛一套內置玉簽的特殊禮器,造型如龜殼互扣。穿戴整齊的墓主人身上還要繼續(xù)用石鉞和玉環(huán)、玉玦來鋪陳。

石鉞從材質和技術上都能看出三件一組擺放的規(guī)律,分別壓在身體兩側,尺寸從大到小。成套制作的玉環(huán)、玉玦密密地掛墜在葬具的兩端,墓坑內散落的玉環(huán)可能是最后才撒在葬具上的。除了隨身佩戴的玉飾外,墓中出現(xiàn)的大量的玉石器都是為了這樣的儀式活動而定制的。用特殊的玉石資源,結合專門技術生產的手工業(yè)"奢侈品"由此成為了早期中國體現(xiàn)"身份"的重要內容。

在敷土填滿整個墓坑的最后,一件重達88千克的玉石豬被特意擺放在墓土中。這件長 72厘米,寬32厘米的玉石雕是目前中國史前發(fā)現(xiàn)尺寸最大的作品。整個葬禮奢華又嚴格,是凌家灘聚落體現(xiàn)個人地位的重要儀式。

顯貴者們被埋葬在墓地的南區(qū),青年的父親去世后跟其他族人一起葬在西北的墓區(qū)。編號98M20的墓葬中除了凌家灘常見的玉石器外,還出土了111件加工玉器后所剩下的玉芯和材料,正是這些特殊的隨葬品為考古學家推測墓主人的身份和職業(yè)提供了線索,他可能是一位專職的玉工。

一個好的匠人不僅要有精湛的技藝,還需有內心的充盈。父親的這句話他不曾忘懷。多年前父親曾聽人說起遙遠的北方有一處圣地,那里的人們也善于琢玉,并通過儀式中復雜精美的玉器來表達信仰與寄托。父親心向往之,但終未成行。如今對父親最好的紀念就是走他想走的路,尋找那跨越生死與時間的終極意義。

是時候離開華服盛宴的大汶口了,凌家灘青年與西坡青年道別,又向好客的主人家辭行,堅定地向著圣地紅山行進。

凌家灘青年翻過泰山,沿著茫茫的海河平原向東北前行,當他穿過遼西走廊來到巍峨的大青山腳下便進入了紅山文化的核心范圍。努魯兒虎山深處,牛兒河畔的山谷間有一道漫長的山梁,當地人依河名,稱其為牛河梁。穿過起伏的山巒,圓壇、神廟和一座座積石高家,在林端時隱時現(xiàn)。

紅山人對精神文化的需求高于一切。公共權力自宗教層面產生形成了層級嚴明的體系,而牛河梁擁有著其中規(guī)格最高的、完整的壇、廟、冢祭祀體系。于山梁之上修建山臺,西南建筑群采用中軸對稱布局,軸線南端直指遠處的豬首山山峰,如此規(guī)劃可謂苦心孤詣。然而紅山人的空間視野遠不止于此,在牛河梁周圍近50平方公里的范圍內,他們充分利用山形地勢的變化,勾勒出宏大的布局。

云霧深處,紅山女巫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凌家灘青年亦步亦趨,登上主梁。沿著漫長的山脊穿越掩映的密林,青年來至女神廟前。

這是北方史前時期流行的半地穴式建筑,但采用了較少見的多室結構,平面呈"亞"字形,總面積約 75平方米。

走進狹長的門道神秘莊嚴的氣氛撲面而來,神廟之內裝修極為考究,地面經火烘烤,木骨泥墻上裝飾有仿木建筑構件,墻面還繪有赭紅、黃白相間的彩色幾何紋樣。相當于真人三倍、兩倍和等同的數尊女神塑像,佇立于北主室內,女神頭像眼嵌玉石、齒貼蛙飾。

在那個時代產婦和嬰兒的死亡率很高,人們哀劬母親誕育子女的不易,也期望人口能順利繁衍,將之投射到信仰中便是對于女神或母神的崇敬。

走出女神廟時已是黃昏,落日映紅牛河梁的巒。山間散步的積石冢是族中先人們的安葬之處,也是后代族人崇奉先祖的場所。

一冢之中往往有多座墓葬,因墓主身份的不同而被分別安置在大小各異的石砌葬具之中。在牛河梁的積石冢內,玉器幾乎是唯一的隨葬品,但數量并不算多。大型墓葬中一般也不超過10件,組合也不十分固定,與材質單一數量不多的隨葬品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積石冢那異常巨大的規(guī)模。

這種不相稱恰恰反映出"唯玉而葬"現(xiàn)象的內涵,那便是玉器無關財富的占有,也不刻意顯示等級的差別,而是與特定的象征功能相關,或許是作為通神的工具。

5號地點1號家的這座中心大墓,墓主頭部兩側對稱擺放著玉璧,腹部放置勾云形器,雙手各握一件玉龜。

2號地點1號家的南側墓群中,埋葬著一位富有的成年男性,隨葬玉器20件,斜口筒形器、獸面牌飾、勾云形器、玉龜等等。這些明顯具有觀念意識的器物折射出紅山文化積石冢和葬禮儀式中濃厚的原始宗教特色。

雙手置于胸前的玉人、蜷曲的玉龍、斜口筒形器、玉龜……不少紅山文化玉器與凌家灘文化的玉器頗具相似之處。環(huán)繞積石冢的無底彩陶筒形器,器表施有勾連渦紋,又讓人聯(lián)想到廟底溝彩陶的影響。這些發(fā)現(xiàn)似乎證實著5,000多年前黃河中下游、長江中下游和遼河流域等地的社會上層之間已經存在遠距離的物質和精神文化交流。

青年望向不遠處的圓形祭壇,紅山女巫已經站立在祭壇中央。祭壇由三個同心圓石圈構成,每一圈的邊緣都豎立著多棱形的花崗巖塊,最內圈的整個地面鋪滿白色石灰石。由外至內的三圈或許分別象征太陽在冬至、春分、秋分以及夏至運行的軌道。這樣的結構特征與唐長安城南郊圓丘、明清天壇較為相似,體現(xiàn)出古人對天地方圓早有了超越時間的共通之理。紅山女巫默誦禱詞,雙手置于胸前,虔誠而肅穆地展開雙臂,如同展翅的雄鷹將飛升而上。凌家灘青年目睹這莊嚴而神圣的情景,內心如有和鳴,豁然洞明,唯有將心靈與精神托付于那偉大的自然規(guī)律,敬畏天地,方能得到持久的安寧。

西坡青年在大汶口停留了一段時間后踏上了回家的路?;仡欉@段旅程,大汶口的禮儀和物質生活令他印象深刻,而那些與他所在的中原既有聯(lián)系也有區(qū)別的種種是一段更加難以磨滅的記憶。

他迫切想把此行的所見所聞告訴部落里的每個人,見識了更大的世界是一個青年成人的驕傲。當青年滔滔不絕地講述起這段旅程的種種,是否會引起族人們長久的驚嘆?考古論證止步于此,難以描述生動的細節(jié),但這位經過漫長旅行洗禮的年輕人或許終將成為西坡村落新一代強有力的領導者。

生活似水,又流過了幾代人的光陰。西坡村落也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自先輩肇始的對外交流,逐漸擴容了本地文化的基因。

考古學家從這一時期的大型墓葬中辨識出了仰韶先民開創(chuàng)獨特社會發(fā)展道路的足跡。5,000多年前的盛夏,在黃土塬上的西坡聚落中正舉行著一場盛大的葬禮。這是顯示社會身份,維系社會組織和秩序的重要儀式。

精細的考古發(fā)掘可以讓我們推想那場葬禮的部分細節(jié)。整個葬禮大致是從遺體處理開始的,首先要清洗逝者的身體和頭發(fā)。西坡墓地中有些墓主頭戴發(fā)簪,應該就是清洗頭發(fā)以后插上的,待清洗過程完成后,人們用織物小心地包裹逝者的身體。在下葬的日子,長長的送葬隊伍從中心廣場出發(fā),緩緩南行,由聚落的南門跨過壕溝來到地勢高亢的墓地,應該會有幽咽的陶損吹響吧。

蒼翠的秦嶺近在眼前,回首北望黃河隱沒在遠山之間,在眾人肅穆的注視下,包裹著麻布的墓主人被輕輕放置在幽深的墓中。

人們仔細地擺設隨葬品,然后用木板封蓋墓室和腳坑。

經過多學科研究,我們對這位身高約 1.65米年齡在35歲左右的男性墓主有了更深的認識。他的右側肋骨中部有骨折錯位愈合現(xiàn)象,生前可能因參加狩獵、戰(zhàn)斗或競技而受傷。寄生蟲專家提取他盆骨內的土樣進行分析后,發(fā)現(xiàn)了大量因食用豬肉滋生的寄生蟲卵,而豬肉是那個時代奢侈的美食。

我們或許永遠無法知道這位男子姓甚名誰,但有一點可以明確,他是廟底溝社會等級化的代表,是距今5,000多年前貴族階層中的重要一員。

值得注意的是他下頜的兩顆門齒在生前就被有意拔除,這是大汶口人流行的風俗。他的墓中還隨葬著東方風格的大口缸或許隨著大汶口文化的發(fā)展壯大,連帶著當地的一些飲食器具已逆著彩陶東去的路途,反向輸回到中原地區(qū)。

廟底溝的先民建造了大型聚落、大型公共建筑以及大型的墓葬,但考古發(fā)現(xiàn)中既無奢華的隨葬品,也無濃厚的宗教氣氛,而用來凝聚族群和鞏固權力的大墓葬儀卻可以看到跨區(qū)域遠距離文化交流的借鑒和影響。

簡樸實用與多元開放成為中原地區(qū)社會文化的特質,對于此后中國文明的形成與發(fā)展有著深遠影響。

距今6,000年以來,隨著廟底溝文化彩陶的擴散,大汶口文化的西漸以及東方各玉文化中心的形成,黃河流域、長江流域和西遼河流域間的文化互動交融日趨緊密。

這滿天星斗競相閃耀的大地,塑造了中國的地理核心。從此區(qū)域文化各有所長,發(fā)展并進,積累起中華文明多元化的深厚土壤。

區(qū)域間日趨深化的交流與互動為一體化的將來積蓄著力量。那一群群闊步山川間的年輕人正如我們的青春中國,已昂首佇立在文明盛放的前夜。

《何以中國》第四集 古國

蜿蜒清翠的天目山向著銜接于東麓的杭嘉湖平原,伸出兩支余脈,如一雙臂膀環(huán)擁著余杭山水。

5300年前在散落于平原的孤峰殘丘之上,村落連綿迭起,人們在山林狩獵采集,在濕地種植水稻。當人口逐漸蕃息,耕作技術發(fā)展,村莊和稻田便向平原深處蔓延。為了防備洪澇災患,先民們堆土成墩,居住在墩上,死后也葬在墩上。取土時形成的低洼地帶被順勢整治成河陂,再與自然水網連通便成為來往運輸的水道。

時光荏苒,三四百年后這里漸漸成為方圓百里間的中心,良渚古城拔地而起。

4900年前的夏秋之際,一場大雨傾瀉而下,襲擊了整個天目山區(qū)。掌握尖端制玉技術的良渚匠人正在雕刻一件玉琮。神徽的紋理細如發(fā)絲,稍有差錯便前功盡棄。這時屋外突然電閃雷鳴,眼前變得晦暗不清,他知無法再繼續(xù)只得擱下手中的刻刀。

此時的莫角山上,王族們隔著雨幕向遠處望去,憂心忡忡……連日暴雨威脅著良渚城的安危。在漫長的時光中,水滋潤著長江下游這片豐腴的土地,發(fā)展出高度發(fā)達的稻作農業(yè)。洗練出自馬家浜始,經嶺家灘、松澤至良渚這樣數千年間一脈相承的區(qū)域文化。然而,水也曾一次次化身為驚濤和洪澇,阻斷先民邁向文明的步伐。是以 5000年前良渚先民決定在這世代享溪的水鄉(xiāng)平原上修建這座城址時,選址和布局都經過精心的考量。

良渚城三面環(huán)山形成天然屏翳,東邊的腹地則平疇千里,水網交織,是再好不過的宜居之地。只是夏季多雨將導致北面山洪傾瀉;秋天伏旱又會使水稻絕收、河道干涸。

良渚城的營建者們深知要想突破發(fā)展的桎梏,必須解決這頻發(fā)的水患困擾。于是他們開始構畫一個宏大的水壩系統(tǒng)的藍圖,經考古發(fā)現(xiàn)的11條堤壩遺址構成了具有上下游兩級水庫的完整水利系統(tǒng)。

西北方向大遮山中的崗公嶺、老虎嶺、周家畈、秋塢、石塢、蜜蜂壟組成了高水壩群;西南方向獅子山、鯉魚山、官山、梧桐弄組成了低水壩群;東南方向塘山是平行于大遮山走向的山前長堤。

良渚堤壩的結構類似于現(xiàn)代的黏土心墻壩,壩體外側用黃色黏土作為壩殼,壩體內則填筑淤泥和草裹泥。"草裹泥"就是用南荻等植物莖稈包裹,再用竹條進行綁扎固定的塊狀泥土,類似于現(xiàn)代抗洪時使用的編織袋裝土。將一塊塊的"草裹泥"縱橫交疊,堆筑成堤,既能提高壩體的強度,也能加快固結過程,在運輸和壘筑時更是便于分工協(xié)作。

良渚人還巧妙地利用自然環(huán)境的特征,對城外山體進行改造,從新發(fā)掘的這段石嶺頭壩體能清楚地看到長堤的迎水面處采用了石砌結構,因此能承受住劇烈水流的沖擊。

汛期時山洪被長堤引向西側,高低二級水壩形成的庫區(qū)中,可避免良渚城所在的山間平原出現(xiàn)洪災;伏旱期時庫區(qū)又可以向城里城外供水,解決農田灌溉和生活用水的需求,使都城的交通命脈保持暢通。這是同時期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水壩系統(tǒng),蓄水量達4600余萬立方米,相當于3個西湖。

4900年前那場持續(xù)多日的大雨終于停息,精密設計的水壩系統(tǒng)化解了暴雨和山洪的危險。云破天青,陽光漫照在平疇綠野、丘隴山林、民居王宮間,城內外又恢復了往日的繁忙。這是一座無與倫比的水上都城,9座城門中有8座均為水門,城內的51條河道和內外護城河絕大多數都是由人工開挖而成。城內外水系相互連通形成了完整的水上交通網絡。鐘家港古河道也是良渚城這3萬多米的人工水道中的一段,在其兩岸的部分臺地邊緣,還發(fā)現(xiàn)有保存良好的木構護岸遺跡。河道內的生活廢棄垃圾不多,說明當時為保證水上交通進行了較嚴格的管控。

研究者溯溪而上,探索建城材料的來源。滿目青翠間,與良渚人的竹筏隔著5000年的時光錯身而過。生長在天目山中海拔四五百米高處的木材,經由水路被運送到良渚城內的鐘家港岸邊。在這里,麻櫟樹干被加工成圓木馴,覃樹干被加工成方木,它們將被運至莫角山上成為架設神殿的梁柱。

良諸城墻的總長度將近6公里,寬度平均為50米左右。為了增強穩(wěn)定性,避免地下水對墻體的滲透,人們在純凈黃土夯筑的墻體底部鋪墊石塊作為基礎,這些石料幾乎都來自城外西面,東南面的山中。

考古工作者凝視著殘余的墻體,分辨著地層,觀察著制作技術。城墻之內仿佛站著古時的一群人,他們也曾望向沒有竣工的墻體,望向未知的歷史那頭..

古城中央那高達10米,面積約30萬平方米的莫角山是依托自然體堆鑄成的巨型土臺。高臺之上的三土墩建筑群是大大小小的宮殿,土墩之間7萬平方米的夯柱沙土廣場上也曾矗立著一些禮儀性的建筑。

良渚的日常居住人口可能是兩到三萬。莫角山上居住著王和貴族們,宮殿區(qū)外圍人工堆筑的丘阜上分布著大大小小的作坊,從事玉器、漆器等高端手工業(yè)生產的人群居住于此。厚重的城墻形成環(huán)抱之勢,東北之雉山和西南之鳳山各倚一角,狀如后世瞭敵警備的角樓。城墻以外自北向南的長條形區(qū)域內,數座人工堆筑的土壟上分布著小型聚落。

莫角山南的池中寺遺址出土了相當于 19.7萬公斤稻米的碳化稻谷堆積,足夠5,000人一季度的消耗。對稻谷的鍶同位素分析結果顯示,他們來自良渚城以外的不同地方。城內出土的豬骨同樣也有多個來源,這表明良渚古城的統(tǒng)治者們可以在大范圍內調配基本的食物資源。當原先的城址規(guī)模漸趨飽和后,人們擴建了外郭城,歷經數百年的開發(fā)和建設,良渚城的總面積竟致630萬平方米之巨,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超級"都市"。

良渚古城和水利系統(tǒng)工程的土方量總計約1100萬立方米。假使1萬人每日風雨無阻的連續(xù)施工,也需要11年時間才能完成。

是什么樣的力量能聚集這么大范圍的人群和資源,建立和維續(xù)著如此輝煌的都市?是以信仰為紐帶組織起來的權利。

如果我們必須通過空中的上帝視角,才能看清楚良渚人規(guī)劃的古城和水利之宏大,那么我們需要放大鏡,才能觀察到良渚信仰的精微與幽深。

玉琮是良渚人至高的通神法器,這件玉叢重6.5公斤,是目前已知的良渚玉琮之首。它出自反山墓地12號墓,墓主應是某代良渚王。玉琮四面的直槽內都以減地微雕而成,一上一下兩個神人獸面紋,只有3厘米高,4厘米寬。其間雕琢極為細密,一毫米內就刻畫了四五道線條;玉琮的四角則刻有上下分節(jié)的神人和獸面;兩側是抽象的側身飛鳥紋。

這是良渚人心中的神明,他頭戴"介"字形羽冠,聳肩、平臂、屈肘叉腰。腰部的位置有一圓目、闊、帶獠牙的獸面,雙足似爪。這神人獸面像便是良渚的神徽。

神徽中神人獸面的組合表現(xiàn)變化多樣,但萬變卻又不離其宗。它不僅在玉器上被大量表現(xiàn),也見于其他材質的載體,如象牙器、漆器、陶器等。

早在良渚建成之前,瑤山、北村、官井頭等墓地就已出土了大量的玉器,圍繞這些玉器的使用,已經建立起了一套嚴格的規(guī)范,體現(xiàn)出明確的尊卑之別,男女之分。早期女性貴族的地位非常突出,墓中可發(fā)現(xiàn)一套套完整的玉璜和圓牌飾組合以及偶見但重要的藝術形象。

良渚的信仰和觀念也已形成,龍首、人面、神獸面,成為在各類玉器上反復出現(xiàn)的母題。盡管刻劃風格時有拙趣,也常常用到鏤空工藝,但同良渚古國發(fā)展高峰出現(xiàn)的具象的"神徽"顯然是同源同意。

刻紋玉器之于良渚人而言,不僅僅是社會權力的表現(xiàn),更是精神世界的映照。在良渚的社會結構中鮮明的等級差異貫穿生死。

城外的汴家山上葬著平民,文家山上葬著較低等級的貴族,高級貴族先后葬在城內的姜家山和城外的瑤山、匯觀山等高臺墓地上。莫角山西側的反山長壟就曾是數代王族的安葬之處。

考古工作者正在繪圖記錄著反山第20號墓的情景。這是反山墓地中出土玉器種類最齊全、數量最多的一座墓葬。半圓形飾、成組錐形器、三叉形器和冠狀器構成了男性頭部玉飾的制度化組合。那由300多顆玉管和玉珠所形成的串飾,并非墓主人生前的日常配飾,而是重大儀式中的特殊用器。墓內的4件玉琮、1件玉鉞、24件石鉞和43件玉璧,均具有象征性的含義。

琮是良渚信仰體系的載體,鉞是男性貴族社會權利的物化表現(xiàn),玉璧則是財富的象征。種種跡象表明這也是一座王墓,年代稍晚于12號墓。

透過專業(yè)的目光和筆觸,散落的玉管連成珠串,繁復的玉飾各歸其位,疊壓的玉璧、石鋮依著順序逐層入葬。它讓我們越過時間和塵土,同良渚人一起見證那場貴族的葬禮。

與20號墓大致同時的22號墓,其玉器組合卻迥然有別。墓主的頭頸部放置一組由12件玉管和1件刻紋半圓牌飾組成的串飾。她的胸腹部縱向放著一件玉璜,一組圓形龍紋牌式的組玉佩。這些事物與一同隨葬的冠狀器、琮式管、環(huán)鐲、玉璧、玉魚等玉器,共同彰顯著一位女性墓主的權貴身份。

良渚權貴通過一整套玉禮器及其背后的禮儀系統(tǒng),顯示對神權的控制,進而延伸至對世俗王權、軍權和財權的占有。

這套權力信仰體系在臨平橫山、青浦福泉山、吳縣草鞋山、武進寺墩和無錫邱承墩等地的高等級墓葬中呈現(xiàn)出驚人的相似性。

在高度一致的信仰系統(tǒng)和文化認同中,各區(qū)域中心之間交流分配著象征權力與信仰的高等級玉器和圖像。由此建立良渚古國間的政治和宗教聯(lián)系,構建穩(wěn)定的社會權利網絡,創(chuàng)造了整個良渚文化區(qū)域內的共同秩序。毫無疑問,良渚遺址群為代表的社會組織已經進入早期國家的文明階段。

距今 4,900 年前,深秋黎明的莫角山上,莊嚴的神殿浸染在霞光中。神殿廣場之上已聚集了來自良渚古國各地的首領。一場盛大的祭祀儀式即將開始。

大巫師上前將玉琮交到良渚王手中。良渚王頭戴玉錐形器冠,額束縫綴半圓形神人獸面紋玉牌的絲帶,發(fā)髻上插著三叉形器與長玉管組成的玉飾,脖項間掛著玉管串飾。并肩立于他身旁的王后,髻上插著玉梳背,頭上戴著半圓形玉牌與玉管串成的冠飾,頸間掛著玉璜和圓牌飾組成的繁復組佩,雙腕戴著玉鐲,行動間琳瑯瓏璁。

良渚王鄭重地舉起玉琮,那一刻玉琮上的神徽無比清楚而神圣,仿佛神的眼睛正注視著良渚古國的蕓蕓眾生。

通過開創(chuàng)性的政治實踐,長江下游的先民締造了良渚古國。與此同時長江中游的先民們也在探索著區(qū)域性整合的道路。

最早鑄造城墻的城頭山,在距今5,300年前擴建為規(guī)整的圓形城池。高聳的城墻,寬深的護城河,這些不再只作為排澇防洪的設施,同時也成為了嚴密的軍事防御屏障。

城頭山擴建后不久,在16公里外一座新城出現(xiàn),這就是雞叫城。起初居民依照傳統(tǒng)修建了環(huán)壕聚落,直到距今5000年前隨著聚落規(guī)模的擴大,人們決定拓展居住空間。他們于是填平環(huán)壕,在更外圍開挖護城河,挖出的土堆在護城河內側,便筑起寬闊的城垣。

從普通環(huán)壕聚落演變?yōu)槌浅?,不僅意味著生活空間的拓展和改造,更意味著通過城壕等大型公共設施的修建,發(fā)展了在大規(guī)模人群內部進行協(xié)作的機制。

隨著雞叫城的發(fā)展壯大,周邊部落紛紛歸附,城外不斷出現(xiàn)新的居民點,這些蜂擁而至的人群造成了糧食緊缺的局面。城中的長老們?yōu)榇藸幷摬恍荩腥颂岢鰬獜娭乞屭s一部分城外的居民點,有人提議搶占青河城和走馬嶺城的土地,也有人主張擴大耕田面積并將糧食進行集中分配。但旁人均覺得此法見效太慢,于是這聲音便被淹沒在一片喧擾間。

原野的高阜上,城郭剪影浮現(xiàn),青年首領走向那位略顯落寞的長老。這片肥沃土地是先祖貽留的寶貴遺產,值得為之殫心竭慮,矢志不渝。

不久后,在雞叫城的周邊,人們丈量土地,規(guī)劃空間,開溝掘土。一條條相互平行的溝渠在大地上鋪展開,所經之處便是新造的水田。

考古發(fā)掘揭露了城中一片距今4,800年左右的谷糠堆積層,這層谷糠的堆積厚度約15厘米,揭取的面積為80平方米,可大致推算出其代表的稻谷重量約為2.2萬公斤。而這僅僅是本地稻作農業(yè)規(guī)模的冰山一角,長期持續(xù)的農田水利建設徹底改變了周圍的大地景觀。數百年后,雞叫城及周邊區(qū)域形成了以城墻為中心的三重環(huán)壕。第一重環(huán)壕之內是城的主體,護城河和第二重環(huán)壕之間為居住和生活區(qū),二重環(huán)壕之外是稻田耕作區(qū),一道道平行水渠貫通著環(huán)壕之間的水系。

隨著社會生產和生活的空前繁榮,雞叫城得以牢牢控制周邊的幾十處從屬聚落,取代城頭山成為整個澧陽平原的中心聚落。

如果說古國是一種文明形態(tài),那雞叫城就是從自身泥土和稻田里生長出來的農業(yè)文明。雞叫城的社會組織行為開啟了新的發(fā)展階段,多組可能用于公共活動的大型建筑遺跡的出現(xiàn)就是明證。

其中63號房址的保存完好度最為令人吃驚,房屋由主體建筑和外圍廊道組成。從東到西面闊5間,室內建筑面積420平方米,加上廊道總面積為630平方米左右。先民開挖基槽后,墊長木板以作基礎,于木板一側立柱,有些木板邊還可見抬板時留下的繩索。木柱極為考究,以直徑約0.5米的半圓形大木柱為主體,間以長方形小木柱,兩側均有斜穿孔。這座距今4,700年左右的史前大宅,間架有序,布局規(guī)整,是先民憑著僅有的石制、木制工具以及他們的雙手和巧思建造起來的。中國木構建筑傳統(tǒng)的特色已然盡顯其中。

城頭山和雞叫城雖然是澧陽平原上兩個重要的中心聚落,但若從整個長江中游來看,它已遠遠無法與江漢平原上正迅速崛起的諸城相匹敵。

漢江北岸的大洪山南麓,屈家?guī)X文化的早期城址聚落群在5,300年前便初具規(guī)模。直到500年后那始于青萍之末的溪洞終于釀成壯觀的風潮。

石家河城擴展成占地達120萬平方米的大城,周邊的直接控制區(qū)域更是足有8平方公里之廣。以石家河城為首,江漢之間的聚落進入新一輪的發(fā)展高峰。殘留于地面上的西城墻曾經在護城河中流淌的水,還能讓我們依稀看見四五千年前石家河古城的巍峨。

在石家河城引領下的各個次級城址,如京山屈家?guī)X、應城門板灣、安陸王谷溜、沙洋城河、天門笑城和孝感葉家廟,無不規(guī)??捎^。

在長江中游一個強大的古國聯(lián)盟正在形成,要凝聚這樣的大型政治實體與社群,必然需要社會意識形態(tài)的革新與再造。

石家河城址中央臺地上的譚家?guī)X曾發(fā)現(xiàn)過大型建筑的遺存,或許是統(tǒng)治者曾經的居處。西北角的鄧家灣是一處祭祀場所,在石家河城未起時就存在,城起之后儀式不斷。

陶人偶和陶塑動物出于低洼之處和祭祀坑之內,足有上萬件,或許象征著獻祭之牲。人偶抱著魚跪坐于地,如虔誠奉獻。這樣的大型祭祀場所不止一處,城外西側的印信臺上有5個人工堆筑的臺基。平整過的地面上密布著祭祀坑,坑內埋藏著套接在一起的大口缸,多的可達25千,延續(xù)10米之長。

刻符陶缸起源于遙遠的山東地區(qū),大汶口人通常將其用于隨葬。石家河在遠距離文化交流中并未直接因襲,而是結合本地的實際需求進行了改造,使之成為凝聚本邦各區(qū)域政治實體的儀式工具。

站在石家河城內西南隅的三房灣遺址旁,很難不被這密集堆放的紅陶杯震驚。它們厚達數米,總數可以百萬計。這些陶杯的形態(tài)不盡相同,以斜腹杯、斜弧腹杯、喇叭口卷沿杯為主。同一地點分布的黃土坑、燒土面和洗泥池,顯示這里曾是專門燒制紅陶杯的窯廠,且沿用了數百年之久。這大規(guī)模的專業(yè)生產線折射出石家河社會的資源掌控能力,工藝制作實力以及舉辦大型儀式的頻繁需求。

4300年前的石家河城,聲勢浩大的盟會始于一場莊重的祭祀儀式。長江中游諸城的首領們跟隨石家河君長步入會場。君長將紅陶杯中的酒酶于地面。

巫師將桃人偶和陶塑動物放于預先挖好的祭祀坑前,以敬奉祖先與神靈。首領們鄭重捧起刻有本城符號的套缸,與他城的套缸口底相接,象征著參盟者緊密團結,休戚與共。

長江中游的先民們在江漢沅澧間扎根,農作已數千年。由于人口增多,交流頻密且河湖交錯,洪澇頻繁,一個個規(guī)模龐大人口集中的古城在湖沼邊緣的平原地帶拔地而起,呈串聯(lián)之勢。通過儀式性的聯(lián)盟、公共性的協(xié)作,層級城市體系的構建,他們凝聚起共識,認同于彼此。用千百年的時間共同耕耘一片土地,用千萬雙手共同搭建一座座城,直到締結一個穩(wěn)定的區(qū)域性政治聯(lián)盟,造就一方土地的強盛。

盛夏的岱宗之北,古濟水之濱,焦家聚落周圍,流水潺湲,林木蔥郁,座座村舍升起炊煙裊裊。

大概在距今5000年前后的大汶口文化中期,焦家先民開壕筑城,成為目前考古所見海岱地區(qū)年代最早的城。有別于良渚古國中貴族與平民異地而葬的制度,焦家遺址目前發(fā)現(xiàn)的近400座墓葬,大小墓葬共處于一個墓地,按等級分區(qū),排列相對井然有序。

152號墓葬的墓主是一位老年男性,墓葬占地近12平方米,使用了兩槨一棺作為葬具,是目前發(fā)現(xiàn)最早的具有三重棺槨的墓葬。內層棺中墓主頭部有束發(fā)的骨梳和耳墜,手臂佩戴著玉環(huán)臂,手指上套有玉指環(huán),下腹部放置象征軍權和王權的多孔玉刀、裝柄玉鉞,身側和小腿部位放置著作為法器或響器使用的龜甲器。

棺槨之間隨葬了27件陶器,有陶鼎、陶豆等炊煮盛器,還有成組的背壺和高柄杯等水具飲器。功能各異的陶器被有序地陳列在獨屬于死者的空間內。

對于焦家貴族而言,死亡并非終結而是延續(xù),他們希望通過這些沉默的器物展現(xiàn)出繁復講究的宴饗儀軌,并將那雍雍肅肅的隆重,從生前一直貫穿至地下。

與這些復雜而奢華的大中型墓形成強烈對比的則是那些幾近一無所有的小墓。焦家遺址所顯露的階層分化現(xiàn)象意味著大汶口文化中晚期的魯北地區(qū),已經開啟了社會復雜化的進程。由焦家遺址向南約200多公里,魯中南山地的西南麓是山區(qū)至平原的過渡地帶。這里背倚青嶺,沃野千里,古泗水靜靜流淌。

距今 5000年前后,崗上城之始建,最終發(fā)展成為海岱地區(qū)這一時期最大的城,統(tǒng)領周邊60余處聚落。

在崗上遺址的大汶口文化晚期墓地中,考古工作者發(fā)現(xiàn)了成排排列的墓葬,最為特殊的是一個合葬大墓,面積達10.56平方米,四位墓主均為男性,自北向南年齡遞減。葬具是并排的三聯(lián)棺,帶有頭箱和邊箱。

這座墓隨葬的陶器數量達到300多件,以壺、杯、豆等宴飲器為主,而觚和大口尊等禮器則是墓主顯要身份的象征。墓中4人均隨葬玉鉞,多放置于腰胯附近,但這些玉鉞在形制、大小、玉料材質等方面判然有別,又體現(xiàn)出同一階層內不同墓主間也存在明顯的等級差異。女性大墓的體量和隨葬品與男性大墓相當,但葬具為一棺,頭部有骨梳,頸部放著一串綠松石串飾,隨葬玉器多為飾品。二層臺西南角放置大量豬上頜骨、豬蹄,是墓主生前財富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

大汶口各區(qū)域中心的大墓雖各具特色,但其統(tǒng)一且制度化的一面已經成型,由此開啟了中國特有的"禮制"和葬儀。

例如營建大型墓穴和層層相套的多重棺槨,又如以配玉和玉兵等玉器的使用,實現(xiàn)對個人身份的認定與表達。而在棺槨間依次放入成組成套建制規(guī)整的陶器組合,則是具有公共性的儀式活動和社會地位的展現(xiàn)。

在后世儒家的禮治中將社會秩序和倫理以物化的形式體現(xiàn)在喪葬儀式活動中,對自天子至庶民各等級死后的棺槨層數,隨葬品的種類數量和擺放方式等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

而 5000年前海岱山岳各處的大汶口高等級墓葬已經擁有這樣一套具備嚴密秩序的喪葬禮儀。在死后長眠處,大汶口文化人群表現(xiàn)出對于統(tǒng)一社會規(guī)則和理念的強烈依從性。以死觀生,生前的組織嚴密性更是可想而知。

黃河流域關于古國的探索并未止步于早期禮制的構建。一場更為深刻的社會變革即將掀開新章,被后來的考古學家們稱之為"龍山"的嶄新時代噴薄欲出。

4500年前一個盛夏的晌午,日照海濱的陽光灼熱而刺眼。丹土城的大殿中貴族之間正發(fā)生一場激烈的爭吵,穿越大汶口文化晚期此時的丹土已有百年建城史。社會分層固化,年長的貴族們依靠血緣關系結成的權力網絡大大的限制了酋長的權力,也壓制了反對者的聲音。與丹土城毗鄰的堯王城,無論在選址還是規(guī)模上都不可小覷。團結奮進的氣勢更是讓丹土年輕人羨慕,或許正是魯東南地區(qū)這些早期復雜社會的發(fā)展與競爭,促進了大汶口文化邁向龍山時代的社會變革。

要獲得更為充分的社會掌控權和財產權,自龍山時代開始的分家在所難免。酋長終于決定帶領著年輕人去往丹土以東4公里外的兩城鎮(zhèn),躊躇滿志地要在這黃海之濱開辟一片新的天地。山東龍山文化從大汶口文化脫胎出來的過程中,聚落數量快速增加,在一些地區(qū)呈現(xiàn)幾何量級的增長,聚落規(guī)模也在快速擴張。

魯北的壽光邊線王、臨淄桐林、鄒平丁公、章丘城子崖和魯西的景陽岡,魯東南的五蓮丹土,日照兩城鎮(zhèn)。堯王城和魯南蘇北的藤花落都是所在區(qū)域的核心城址。串起這兩個城市群的應該是當時的主要交通路線。

龍山先民不再像大汶口時代那般,營建以血緣原則安排的大規(guī)模族墓地,這或許又意味著城內的居民們已處于雜居狀態(tài),最初的城市生活開始了。

黃海之濱的兩城鎮(zhèn)在4,000多年前的改革者的推動下,成為現(xiàn)在所能見到面積最大的龍山文化遺址之一。大汶口人在手工業(yè)經濟領域的優(yōu)勢已被龍山縣民繼承,并發(fā)展出初級專業(yè)化和社會化的標準。

兩城鎮(zhèn)便是一處以制造業(yè)見長的中心聚落,作為當時最發(fā)達的工業(yè)產品,陶器有著巨大的產量和復雜的器類,其中蛋殼陶就代表了當時最頂尖的制陶技術。

色墨如漆,光澤瑩潤,器體輕薄,質硬如瓷這便是龍山文化的薄胎黑陶杯,因壁薄如蛋殼而得名"蛋殼陶"。一件這樣的杯子,最薄處的杯口僅有0.2毫米,重量不過93克,即便以現(xiàn)代工藝也難以完全復制。杯柄中部鼓出部位中空并裝飾細密的鏤孔,其內還放置一粒陶丸,將杯子拿在手中晃動時,陶丸碰撞籠壁會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它的造型挺拔秀麗,脆弱又精致,如用墨色暈染的一株含苞欲放的百合,靜靜佇立在時光的薄暮中……

核心城址依賴達的制陶業(yè)等手工業(yè)經濟成為區(qū)域的中心。周邊的小型城市和聚落對其產品存在需求,于是產生了頻繁的交換,乃至商貿活動。在對這些經濟活動進行管理時,便誕生了制度與權利。

隨著城市社會的產生,社會分化進一步加劇。玉器是當時的高端產品,目前發(fā)現(xiàn)的大部分玉器,比如多孔刀、鉞、璇璣、璧、琮、璋、圭等禮器,基本都出于大型的中心聚落或是祭祀遺跡中,應該屬于專供上層或儀式使用的奢侈品。

而位于山東省中部地區(qū)的臨胸西珠峰遺址發(fā)現(xiàn)了目前考古所見,龍山時代規(guī)格最高的大墓。墓內所處的兩只玉笄精美絕倫,那種處于整個社會最頂端,可能具有"王"的身份的階層已經產生。

在鄒平丁公遺址出土的一片大平底盆底部殘片上,儼然可見線條流暢,排列規(guī)律的五行 11個符號,刻寫有一定章法,為探討原始文字的產生提供了珍貴的實物資料。

古國時代列城林立的景觀正與先秦文獻中上古時代天下萬國的記憶合節(jié)。

東部地區(qū)良渚古國以信仰為基石,以權力為利器一統(tǒng)長江下游,已然邁入文明的門檻,成為東亞最早的區(qū)域性國家。

在良渚人以神權維系長江下游古國時,黃河下游的海岱地區(qū)卻走向了更為世俗化的社會。他們自現(xiàn)實生活中發(fā)展出社會治理的智慧,較之鬼神卻更崇人力,繼承并發(fā)展更為嚴密的禮制實踐,成為了"禮出東方"的強大力量。

石家河扎根于傳統(tǒng),在長江中游建立起強大的連城網絡,形成千里同風的聯(lián)盟。大約在4,100年前來自北方的力量南下,改變了石家河文化的面貌,長江中游也由此納入早期中國的版圖。后石家河文化中的玉器和圖像元素均在日后的跨區(qū)域交流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除此之外所有地區(qū)都在不同程度地參與著此后作為整體的華夏文明的構建。正是他們的發(fā)展造就了廣域中國的多元基礎,又為王朝中國的延綿發(fā)展提供了生態(tài)、文化、人口和資源等各方面騰挪的空間。

黃河之水奔騰而下,中原即將成為新的時代引領者,下一場歷史變革就要到來。

《何以中國》第五集 擇中(初校)

01.

黃河在內蒙古高原和黃土高原之間形成的大“幾”字形,是造化之力在神州大地書寫出的最壯闊—筆。緊鄰這個“幾”字形大彎的東側,是呂梁山脈、太行山脈和它們之間的一連串狹長盆地。距今4300年前,在其中的臨汾(fén)盆地出現(xiàn)了一個曾輝煌一時,卻因歲月久遠而湮沒(yān mò)無聞的古國,它的都邑就在今天山西襄汾陶寺村一帶,研究者遂以地為名,稱之為陶寺。霧中,考古工作者們忙碌卻有序地清理著陶寺遺址的一角。隨著覆蓋其上的泥土逐漸被揭去,這里赫然顯露一場災難的證據,4000年前的一位年輕貴族,僥幸從這危機重重中逃脫,他寧愿投身那似乎終古不見天日的密林中,也不愿再面對那曾經繁盛的都邑里發(fā)生的一切。

02.

對于整個陶寺都邑中的貴族來說,公元前2000年,是動蕩與離喪的開端。曾經守衛(wèi)森嚴的夯土城墻被破壞、被廢棄,最終也未能護住城中的安寧。耗費無數人與物才建就的宮殿已被粗暴的拆毀,昔日宮室中,那戳印精美圖案或繪制藍彩的白灰墻,曾是令造訪者炫目的華麗,已成為散落在泥土中的建筑垃圾。政令所出的宮殿,被改造成制造骨器和石器的手工作坊。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作坊旁的垃圾溝內,那散亂混雜在骨石廢料中的人骨。就連早已作古的人們也沒能逃過噩運,陶寺的王墓和貴族墓中,大多有直搗中央棺室的擾坑,死者的頭顱、碎骨被隨意揚棄于墓內各處。種種跡象表明,這非是為求財而來的盜墓,而是一場宣泄式的毀墓虐尸行為。

03.

這場禍及先人和生者的暴亂因何而起?沉默的陶寺遺址并未告訴我們答案。日夜奔流的汾河邊上,陶寺之邑曾經強盛一時。寬近八米的城墻維護著280萬平方米的土地,守城的衛(wèi)兵需要快走一小時,才能完成巡城一周的任務。當時的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一座座城邑拔地而起,風云競涌,古國林立,儼然正是傳說中那萬邦并佇,英雄輩出的景象。然而放眼彼時之世間,在規(guī)模上能比肩陶寺城址的也并不多。這樣龐大的工程規(guī)模和城區(qū)空間,足能展露出陶寺社會的綜合實力,不難想見城內的人口數量之巨,統(tǒng)治者的社會動員力之強。22號墓是陶寺的大墓之一,在經歷過發(fā)冢之劫后,排場依舊驚人。

04.

墓穴至今仍深7米,陡直的墓壁上裝飾著五周平行的手抹草拌泥寬帶,或許是對生前居室裝修風格的模仿。這壯觀的大墓里盛裝著的,不只是陶寺貴族曾經的榮光和尊嚴,還有屬于那個黃金時代的迷夢。在曾經的安葬儀式上,人們把一具船形木棺安放在深深的墓底正中。木棺由一根整木挖鑿而成,通體紅彩,鮮艷奪目,上覆布置棺罩。

一個完整的公豬下頜骨,被高高的放置在墓主人頭端的墓壁中央。以其為中軸,這面墓壁下方兩側,各倒置著三件彩漆柄的玉石鉞和戚,兵器的陳設顯現(xiàn)出儀仗的威風。棺木的左側與墓壁間,排列著4柄青石刀和7塊木案板,石刀下的骨骸和朽灰表明,下葬時案板上還盛放著鮮豬肉。

05.

墓主人足端一側,擺放著10頭對半劈開的豬,墓的四壁底部掏有11個壁龕(kān),里面放置精美的玉器、漆器和彩繪陶器??v然迄今探明的陶寺墓葬已有數千座之多,其中九成都是僅能容身、空無一物的小墓。像22號墓這樣規(guī)模的大墓實屬少數,這反映出陶寺古國的金字塔式等級結構。王族高居塔尖,在其下依次是貴族、平民、赤貧乃至非自由人,社會分化相當嚴重。權貴們的大墓即便在幽暗的地下,也極盡所能的炫耀著自己對于珍稀資源的掌握,彰顯著非比尋常的身份。在大墓中,屢屢可見融匯四方之風的華美

器具,玉琮(cóng)和玉璧宛然可見黃河上游齊家文化的印記。

06.

鏤空獸面,散發(fā)著長江中游后石家河文化的神秘氣息,鼉(tuó)鼓之上似能聽到來自海岱地區(qū)禮樂文化的節(jié)拍;陶器上的彩繪圖案,甚至依稀有東北地區(qū)文化之遺風。當然,繁盛如陶寺,又豈會滿足于僅以遠方殊物表現(xiàn)自己的權威?他們早已掀起新的文化浪潮,建構了自己獨特的制度邏輯。在陶寺的幾座大墓中,考古工作者發(fā)現(xiàn)了一種從未見過的彩繪陶盤,每墓僅有一件,全都統(tǒng)一放置在墓主右側偏上部。這樣的現(xiàn)象,表明陶盤之珍罕,它們或許是只有特定人群才能擁有的,具有特殊含義的儀式用物。這些陶盤通體覆有一層黑色磨光陶衣,盤內以朱紅色顏料繪制一條盤曲的動物紋。

07.

此動物,長軀麟身、方首圓目、巨口長舌、無角無爪(zhǎo),似蛇非蛇,似鱷非鱷,顯然并非塵世中物,而是陶寺人揉合了多種動物的特點,創(chuàng)造出來的靈獸。它的形態(tài)與中國人所熟悉的龍十分相似。在其中一座隨葬陶龍盤的大墓內,墓主足端還放置有一組鼉(tuó)鼓和石磬(qìng)。鼉(tuó),是揚子鱷的古稱,鼉(tuó)鼓即蒙以鱷魚皮的木鼓,鼓腔呈豎立筒狀,高1米,以樹干挖制而成,外壁通體施彩一J

繪。石磬是打擊樂器,后世的磬大小相遞,成套使用,是以又稱編磬。陶寺之磬卻僅為單件,因此稱為“特磬”。另有數座大墓也在墓主足端放置了這樣的特磬與鼉(tuó)鼓或陶鼓之組合,磬音清越,鼓聲嘭嘭,應節(jié)而起。

08.

陶寺的紅銅鈴是迄今所知中國歷史上的第一件金屬樂器,它的出現(xiàn),預示著“金石之聲”時代的即將到來。金聲即銅聲,銅與玉石和鳴,正是夏商周三代音樂文明的重要內涵。鼉(tuó)鼓聲沉,石磬聲清,銅鈴聲在更高的頻率上帶來了另一個聲部、另一種音色的和鳴。音樂也呼應著世間爛漫生長的萬物,眾聲皆備,這是初萌于陶寺的合樂之聲。銅鈴雖小,制作工藝卻比大件的實心工具和兵器要更復雜,難度也更大。鑄造普通的實心銅質工具僅用單范便可以完成,而銅鈴的腹腔中空,鑄造時必須使用復合范,也就是多于兩塊以上的范。因此,陶寺的紅銅鈴是迄今所知年代最早的,以復合陶范鑄造的完整銅器,這種鑄造技術也正是后來中國青銅時代的標志性工藝。

09.

陶寺文化所處的龍山時代,在時間上正接續(xù)在青銅時代之前。陶寺所處的晉西南,在空間上本就是大中原的組成部分,而且恰恰位于中原與北方交流的重要孔道上。雖然陶寺的銅器是使用天然銅鑄造的紅銅器,有別于后來的青銅合金,但從時空兩重因素推測,陶寺一定曾在中原青銅文明的崛起過程中,扮演過重要的角色。四方的資源技術匯集到陶寺,也造就了這座古城規(guī)劃有度的布局,城內功能分區(qū)明確,宮殿、貴族生活區(qū)、祭祀場所、手工業(yè)作坊、倉儲區(qū)和不同規(guī)模、規(guī)格的墓地一應俱全,是這一時期大中原地區(qū),“城市要素”最為完備的巨型都邑。傳說與現(xiàn)實的交織引人遐想,莫非堯曾在此駐足?

10.

西倚黃河,東望太行的陶寺,一度曾如此輝煌。這里社會內部等級劃分明確,禮樂器群逐漸創(chuàng)備,禮制作為建立新秩序的重要支柱,已經初行于世,耀熠著即將到來的青銅時代。而與兼收并蓄的廣闊胸襟和都邑布局的宏大氣勢,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考古調查表明,陶寺文化的聚落,基本上只分布于其都邑所在的臨汾盆地周邊,山河表里,是可憑恃的天險,卻也是可屏翳(yì)的阻隔。大邑小國的陶寺,數以萬計的人口聚集于輻轅(còu)之地,至中晚期,不同階層間又發(fā)生著激烈的斗爭。距今4000年后,陶寺文化和陶寺都城開始走向衰亡。

石峁(mǎo),是黃河的“幾”字形大灣所包圍的黃土高原上生長起來的一個古國。它處在一片被稱為“半月形地帶”的內弧一側。

11.

半月形地帶是中國大陸自東北、西北而西南的一道美麗弧線,形似一枚嵌在東半部的第一、二級階地外圍的新月,月牙朝向孕育古老華夏文明的黃河中下游和長江中下游。這道半月形弧線上,層巒疊嶂,連綿而跌宕。自東北的大興安嶺、內蒙古的陰山、寧夏的賀蘭山,直至川西、滇北的橫斷山。這片半月形地帶的存在,最初是由于中原農耕人群向周邊的擴散而形成的。因為人口膨脹,許多人需要向外尋找適宜生存的地方。他們通過智慧、雙手以及人彼此間的協(xié)作,在與平原迥異的生態(tài)環(huán)境中也發(fā)展出了新的生存策略。他們將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的粟黍、稻作農耕技術帶到這些山地里春耘秋收,形成星點散落其間的各個定居社會。

12.

而這個地帶,也成為了與歐亞大陸其他文化產生碰撞、融合的前沿陣地。當黃河中下游、長江中下游的大部分地區(qū)先后進入古國形態(tài)時,地處更外圍的半月形地帶也迎向了時代的風潮。在毛烏素沙漠東南緣,黃土高原北端的黃河西岸,禿尾河畔的黃土梁峁(mǎo)和剝蝕山丘上,海拔千米之處屹立起一座石峁古城。這座始建于4300年前,面積達400萬平方米的巨型城址,是那個時代陜北、晉西至蒙中地區(qū)的中心。由于在地面以上留存了相當高的一部分,曾一度被后人誤認為是戰(zhàn)國時期的秦長城附屬邊塞遺址。萬萬沒想到,一座史前的城址竟能保存的如此完好,秋日的夕陽,只留一抹染紅石峁(mǎo)城。

13.

這石城之壯觀,為史前東亞地區(qū)所罕見,其核心區(qū)是高大巍峨的“皇城臺”,這是座四周以石塊包砌成階狀護坡的臺城,頂部十分寬敞,足有8萬余平方米。石峁(mǎo)城有內外二重城墻,內城將“皇城臺”包圍其中,城墻依山勢大致呈東北、西南向分布,面積約210萬平方米,外城利用內城東南部墻體繼續(xù)向東南方向擴筑一道弧形石墻,形成封閉空間,城內面積約190萬平方米。石峁(mǎo)內外城,各發(fā)現(xiàn)四座城門,多數城門地表仍可見墩臺、甕城、角樓等各類附屬建筑,甚至還有疑似后世的“馬面”結構,這些多是適于布設駐防力量的設施,將石峁城層層衛(wèi)護,防御森嚴。

14.

距今4000年前的深秋,夜幕覆于千萬道坼(chè)裂的黃土梁峁(mǎo)之上,天地間一點點微光徐徐閃爍,火把之間,石峁首領正緩慢地、莊重地登上皇城臺,登得越高,就離蒼穹越近。明月孤懸,臺城高矗,月光、人影與火光搖曳交映,流動過立于地面的神面紋圓形石柱,流動過嵌在石墻中的玉器,以及那些人面、動物和神面的石雕。環(huán)眼神面,是源自江漢之間石家河古城的莊嚴肅殺,人射馬,是來自遼闊草原的生機勃發(fā),兩條龍盤曲如環(huán),身披鱗甲,充滿著莫測的力量。他伸手摩挲著石雕龍身,神龍猶如被喚醒,在暗夜的微光里閃耀著靈動的生命感。這些石雕散落著嵌于石墻間,有的甚至被倒置,但絲毫不影響那粗獷線條鑿刻出的原始美感,石墻縫間,還常有故意嵌入的玉制刀鉞,扁薄鋒利的帶刃玉器原是古國時代各區(qū)域首領下葬時,顯示軍權、王權的身份標志。

15.

在石峁,它們卻被廣泛用于皇城臺的營建、貴族宮殿的奠基等公共工程中。藏玉于墻,這是石峁人獨特的習俗,玉所具備的透明、堅韌、鋒利的特質,仿如一種神力,同石雕圖像一起守衛(wèi)著這座城,給予特別的護佑。首領持玉璋向天祝禱,群山之間,他聽見禿尾河汨汨流淌的聲音,聽見蟲鳴和風呼嘯的聲音,他對這片土地如此熟悉,即便身處光線微弱的黑夜里,也知道月色底下那山谷之間的小型石城——都在何方。往東南,渡過黃河,翻越呂梁山,便是大邑陶寺,再往東往南是更廣闊的中原、海岱和江漢。中原,是石峁(mǎo)人的根脈,仰韶時代,祖輩們從太行山以東和關中地區(qū)北上移民至此,帶來了故土的文化,也在新的家園生長出新的傳統(tǒng)。

16.

從石峁(mǎo)往北,是遼闊的歐亞草原,石峁人從那里引進了綿羊、山羊和黃牛,過上了半農半牧的生活。他們還從那里引進了砷(shēn)銅合金或錫銅合金的青銅刀,獲得了堅利的工具,石峁的一些石雕也能在廣義阿爾泰地區(qū)的石雕形象中找到母本。但4000年前的那個夜晚,讓石峁首領陷入沉思的,并不是自何而來的問題,而是往何處去的答案。從對古氣候的研究中,我們知道,當時的全球氣候正值又一輪周期性變化的階段,進入了干冷時期。這輪氣候變化帶來的生存壓力,尤其被處于農牧交界地帶的石峁集團深刻感知。環(huán)境的惡化、人口的增長、資源的緊張,無不是隨時可能壓垮北方脆弱生態(tài)的最后稻草。各聚落之間,更是為了生存而征伐不休。

17.

某個聚落的人家里,孩子因為饑餓而哭泣難以入眠,懷抱孩童的母親耐心的哄勸,父親在旁嘆了聲氣,望向窗外的濃稠夜色,這一刻,皇城臺上的石峁首領也正望向空蕩蕩的天地間,憂思重重。在危機時刻,趨利避害,凝聚族群,自是當務之急。但他也決定聽從智者們的建議,向外去尋找更多的資源。何去何從,需祈禱上天,敬告祖先!他將口簧含入嘴里,一陣神秘之聲響起,這聲音震蕩著山谷的夜色,仿若以此,達成與祖先神祇(qí)的某種神秘共識,南下,是唯一的選擇。他相信漫漫長夜之后,石峁城將在黎明中復蘇。

龍山文化晚期,征戰(zhàn)、對峙、暴力、沖突在中原和北方地區(qū)成為常態(tài),活躍于史前中國大地異彩紛呈的區(qū)域性古國先后走向衰落,江漢平原和江南地區(qū)人煙稀少,山東龍山文化逐漸式微。

18.

在陶寺湮滅之后,石峁也開始衰落,中原其他城池紛紛退出歷史舞臺。而時代的戰(zhàn)車,將由新的王者駕馭。距今3700多年前,洛陽盆地北面,邙(máng)山的一處高崗之上,夏王少康面南而立,洛河經山下浩浩東去,南面,伊水兩岸雙峰聳立,如同門闕;西面,晨霧盡頭是狹長的函谷,直通關中盆地。根據古文獻記載,夏是中國第一個王朝,是王權世襲的開端,開辟九州的禹,為天下蒼生櫛風沐雨,披荊斬棘。此后的數代王者,有奮發(fā)與開拓之主,也有失德和流亡之君。幾十年前,先王太康在一次田獵活動中,被東夷的后裔突襲,下落不明。太康失國之后,他的五個兄弟輾轉流亡,在洛水邊悲吟《五子之歌》。

19.

“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如今,東夷之人已經被降服,少康夙夜匪懈,終成復興大業(yè),他重回洛陽盆地,定都斟鄂(zhēn xún)。

位于中原腹地的河南偃師二里頭遺址,歷經半個多世紀的田野考古工作,讓人們看到了傳說中夏都斟鄂(zhēn xún)的影子。它的現(xiàn)存面積達300萬平方米,周邊還環(huán)繞多個區(qū)域中心、次級中心及眾多更小聚落,組成了金字塔式的聚落等級結構和眾星捧月式的分布格局。這是一個構思宏大、規(guī)劃縝密、布局嚴整、等級有序的超級都邑。文獻只記錄了它的地理方位,考古發(fā)現(xiàn)終于展露出它動人的細節(jié)。

20.

二里頭都城的中心,兩條南北向和兩條東西向道路縱橫交錯,呈方正規(guī)整的“井”字形,構成中國最早的

城市主干道網,在連接交通的同時,又分割出不同的功能區(qū)。居中的是大中型夯土建筑基址集中的宮殿區(qū);官營手工業(yè)作坊區(qū)和祭祀區(qū),分別位于宮殿區(qū)的南、北兩側;貴族居住和墓葬區(qū)拱衛(wèi)在宮殿區(qū)周圍;再向外的部分,則是一般性居住活動區(qū)域,擇天下之中而立國,擇國之中而立宮,擇宮之中而立廟。二里頭都城所處天下之中的位置,體現(xiàn)出早期國家等級分明的社會結構和秩序井然的統(tǒng)治格局。而九宮格式的都城規(guī)劃布局,又與《禹貢》以山川劃分九州的“天下觀”頗為契合,足以顯示二里頭王者在都邑建設中“辨方正位、體國經野”的政治抱負。

21.

中條山谷中,王朝的礦工們摸索行進,他們的使命是在這群山中找到新的銅礦。那些往來于運城鹽湖和二里頭王都之間的鹽隊,常常需要翻越中條山,其中有人曾在連日雨后目睹遠處山石上綻開綠花的奇景。礦工們知道,這或許正是銅礦存在的標志,是以扎入深山四處找尋。此前已有入山尋礦的人殞身于此,于是他們格外注意腳下的路。此時山雨突至,只好尋了一處巖廈暫避。連日的疲憊中,眾人沉沉睡去,唯有一人在火堆邊默默療傷,一只翠藍的蝴蝶驀然飛起,使他心頭油然生出一種奇異的異象,便不由自主地起身追逐。一路追尋而來的礦工,看見蝴蝶漸漸地落在對面的山崖上,那處山體因下雨而發(fā)生了滑坡,就在他的眼前,那石上赫然綻開一小叢一小叢銅綠之華,這正是他們要為王朝尋找的涉及國家命脈的戰(zhàn)略資源。

22.

山西絳(jiàng)縣的西吳壁礦冶遺址,仍留存有二里頭文化晚期的冶煉遺跡,銅礦原料便來自附近的中條山。這一時期的木炭窯,其功能是用來燒制煉銅使用的木炭,透過煉爐的殘跡和煉渣的堆積,似乎就能看到銅礦石在爐中熔化,沉入爐底,化為純銅。在歐亞草原上,青銅原本僅被用于制造武器、工具、裝飾品等小件器物,且多為鍛打成型。冶金術傳入中原后,迅速發(fā)展出以復合范鑄造技術為核心的銅容器生產業(yè),新的資源技術與本身的禮制文化系統(tǒng)相結合,創(chuàng)造出獨特的青銅文明。二里頭遺址發(fā)現(xiàn)了迄今所知中國最早的青銅鉞,而秉持斧鉞之人就是有軍事統(tǒng)帥權的首領。

23.

銅爵是一種酒器,也是中國最早出現(xiàn)的青銅容器。青銅是合金,需要將銅與錫等礦石按照一定的比例調配才能冶煉而成。銅礦可在中條山獲得,錫礦的主要來源卻可能是大興安嶺南麓地區(qū)或是江西、湖南等長江以南地區(qū)。這意味著如要大規(guī)模冶煉青銅,就必須要具備遠距離的礦料開采和運輸的能力,加之銅爵造型復雜,涉及高精的鑄造技術,這一切唯有具備比此前任何一個時代更強大的社會調動和資源控制能力,才有可能做到。二里頭都邑的貴族們不僅壟斷了青銅禮器的生產,也獨占了青銅禮器的使用權。青銅,這種人類創(chuàng)造的物質材料,也被轉化成為與社會秩序和等級制度相關聯(lián)的政治資源。工匠們將日常器具的形體賦予它們。

24.

食器、酒器、樂器、武器,一旦與青銅相關聯(lián),這些原本具有實用功能的器型,卻也成為了一種超脫于日常的象征符號,具備了禮器、祭器的功能,也與權力身份相掛鉤。當以烈火鑄就的堅利金屬,被塑成莊重敦厚的禮器,文雅瑩潤的玉石卻制成了殺伐征戮的武器,這也是禮制觀念中奇妙的二元對立。飲食器皿不再日常,成為青銅重器,干戈堅刃斂去殺氣,化為玉石韞藉,這最早王朝的禮制觀,自茲歷千年而不衰。而那些被寄寓了特殊含義的禮器群,爵、鉞、璋等器種,持續(xù)使用超過千年,進而成為中國古代社會政治文化的重要符號。除此之外,一種傳說中的神獸更是成為流傳至今的中國圖騰,這便是二里頭的龍,它的用工之巨、制作之精,前所罕見。

25.

這條龍全長70厘米,眼、鼻皆嵌白玉,其余部位則由2000多片綠松石拼嵌而成,每片綠松石的厚度大多

不足一毫米,長度也不過幾毫米,原本應是粘嵌在木、革等材料之上,為了便于粘嵌,每個嵌片都制成楔(xiē)形。嵌片形狀幾乎無一重復,雖歷三千余年,色澤猶翠綠鮮艷。這是已發(fā)掘的二里頭貴族墓葬中,位置最接近所在宮室中軸線的一座,墓葬雖只有兩平方米,隨葬品卻有上百件,墓主人是一名30多歲的成年男子,大量海貝置于其頸部,頭骨上方發(fā)現(xiàn)三件斗笠狀白陶器,可能為頭飾或冠飾的組件。他懷抱綠松石龍形器,手系銅鈴,可能是一名巫師。二里頭遺址的另幾座墓葬中,墓主胸腹間與銅鈴一道放置著鑲嵌綠松石的銅牌飾,牌飾正面鑄出壽面紋,再以數百枚細小的綠松石片細密鑲嵌,以大顆的綠松石珠點睛,赫然勾畫出一幅神獸形象,這或許正是龍形器的簡化和抽象表現(xiàn)。

26.

碧龍飛升,銅鈴和鳴,神靈降臨,亡靈升天。一如后來《詩經》中所記,周王祭祀宗廟時,“龍旗陽陽,和鈴央央”的場景。神巫一足略跛,隨著節(jié)奏,且行且舞,足跡畫出大大的八字,這樣的步伐被稱為“禹步”,表現(xiàn)著大禹治水行山之艱難。

新砦(zhài)陶器蓋上的龍首、陶寺陶盤上的蛇形蟠龍紋和石峁石雕上的龍蛇形象,在此刻合而為一,成為后世中國人精神世界里永恒的圖騰。與之相呼應,東亞文明的復興地區(qū)即黃河和長江流域,開始由多元化的古國文明走向一體化的王朝文明。傳說舜帝統(tǒng)治天下時,南方的三苗不愿歸順,禹請求帶兵征伐,卻遭到了舜的拒絕。舜認為輕易動武乃是執(zhí)政者德行不夠的表現(xiàn),于是偃武修政,執(zhí)兵器而舞,三苗乃服。這傳承至今的干戚之舞,展示的既是禮節(jié)儀式之肅穆,也是武力軍容之威懾,不戰(zhàn)而勝,這是夏王少康的追求。

27.

在九州團聚的盛會上,自各方遠道而來的嘉賓們奉上本地的珍惜物產,表達對華夏的敬意,熱帶海域的海貝貴重而綺麗,長江下游制作的印紋硬陶蠶(hé)堅實精致,來自西北高原的是片狀有刃的大型玉器,成群的黃牛與綿羊從北方草原被驅趕而來,而華夏用以回饋九州之敬意的,是那些象征王朝威儀的禮制和禮器文化。起源于龍山時代的玉石璋,以二里頭都邑作為起點,向長江中上游、珠江三角洲一帶傳播,甚至到達今天的東南亞地區(qū)。蠶(hé)、爵等二里頭風格的陶禮器,北可至燕山以北,南可及長江中上游。西可達甘肅、青海一帶。

這正是最美好的時節(jié),江山麗日,花草芳香,那田間、桑下,城中,殿前,欣欣向榮,一派蓬勃景象。

28.

而少康也有他的職責,他關于這片國土的理想, “明明我祖,萬邦之君。有典有則,貽厥子孫。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寧?!秉S河九曲,夭矯如龍,九州共望,國之在中。在何以中國的追問中,二里頭文化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中國在此時完成了從新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的轉變,開啟了以銅禮器為核心,政治權力與倫理秩序合一的三代文明。二里頭的崛起,是中國這個文化共同體內,第一次出現(xiàn)超強的政治文化核心,其影響所及超越良渚、陶寺和石峁等各個時期的代表,呈現(xiàn)融合集中的“王朝氣象”。這一文化核心正處于周人所稱的“中國”,影響波及四方,確立了中華文明向心力和凝聚力的基點,從此歷經滄海桑田,永不離散。

《何以中國》第六集 殷商(初校)

01.

傳說中,女子簡狄水中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而吞之,因孕生契(xie4),契(xie4)長大后輔佐大禹治水有功,受封于商,這以后便有了商族。商代甲骨文中,商王祖先亥的名號中冠以鳥形,這正是商人對玄鳥感生神話的崇信。從太行山中,到冀南、豫北平原,歷代先祖經歷幾多艱險、幾多征戰(zhàn),才由弱變強。作為玄鳥子孫,成湯得天命,自奮蹄,約公元前1600年,在山西南部的鳴條之戰(zhàn)中,夏王帝桀(jie2)被成湯率領的商軍徹底擊潰。而洛水之陽的斟(zhen1)鄠(xun2)之地,輝煌一時的二里頭都城已現(xiàn)衰敗之象。大型禮儀和政治性工程因遭破壞而廢棄,來自海岱地區(qū)的岳石文化,以及被認為與商人先祖有關的下七垣(yuan2)文化人群,大舉進入城中,商人還在二里頭都邑(yi4)東北約6公里外建起了偃(yan3)師商城。

02.

城門狹窄,易守難攻,加之城內有大量儲糧困(qun1)倉和儲物府庫,厲兵秣(mo4)馬的氣息撲面而來,也許商軍就屯駐在這座固若金湯的城池里,監(jiān)視著不遠處那二里頭城中的夏遺民。與此同時,古濟(ji3-ji2)水之南,一座占地約25平方公里的巨大都城在今天的河南鄭州拔地而起。它由內城和外郭組成,其間錯落分布著宮城、居住區(qū)、作坊區(qū)和墓葬區(qū)。城垣(yuan2)經歷了3000余年的風吹雨蝕、兵火燹(xian3)災,至今仍保留著高出地面4~5米、寬20~30米的規(guī)模。商人,將這座立國之都稱為“亳(bo2)”,成湯正是在這里統(tǒng)治初生的商王朝。商代早期,逢連年大旱,百姓陷于困厄之中,成湯決定親赴桑林祈雨,他并未遵從殺人獻祭的慣例,而是剪下自己的頭發(fā)與指甲,放于柴堆之上,作為身體的一部分代己為祭。

03.

兵力強盛,人心歸附,商很快成為大邑(yi4)?!对娊洝ひ笪洹分凶窇浀溃拔粲谐蓽?,自彼氐(di1)羌(qiang1),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日商是常?!币脏嵵萆坛呛唾?yan3)師商城為核心,商王朝開始構建覆蓋黃河、長江流域的龐大城池網絡,一邊沿用或改造夏人留下的城池,一邊按照新的理念建設新城。中條山下,垣曲商城銜山抱水。長江北岸,盤龍城高大崔嵬(wei2)。盤龍城的布局,與鄭州偃師商城類似,主要由宮殿和手工業(yè)作坊區(qū)等構成,埋葬風俗和出土的青銅禮器也幾乎與中原地區(qū)保持一致。盤龍城中的宮殿基址,雖然僅有鄭州商城的十分之一,但在當時的長江地區(qū),規(guī)格卻無有出其右者。這座城,是商人在南方疆域的政治和經濟中心,或許,也是控制南方珍貴資源的最佳中轉地。

04.

幾乎與鄭州商城建起同時,冶煉青銅的烈火,就已經照亮了鄭州南關外的天空。此處的大型鑄銅作坊,生產規(guī)模驚人,工藝精湛,不僅制造小件的青銅兵器和工具,還能鑄造鼎、舜(jia3)、爵(jue2)、觚(gu1)等青銅禮器。商人先祖曾生活在北方,很早便接觸到經草原傳來的青銅冶鑄術,后來,更是吸收了二里頭的影響,最終發(fā)展出那個時代最尖端的大型青銅器鑄造技術。此時,熔爐里的銅錫逐漸熔化為合金液體,司爐們敲碎澆道口的爐壁,金色的溶液奔流而出,注入澆鑄孔,待其冷卻后打碎外范,則大鼎可成。青銅,是商王朝至為重要的政治資源,也象征著這個正冉冉升起的新王朝那舉世無雙的實力。為了治理越來越廣大的疆土,商王朝采取了內外服分而治之的統(tǒng)治形式。

05.

所謂“內服”,就是商王直轄之地,委派官員治理;而“外服”,則是王室貴族的領地,或吸納臣服的方國,拱衛(wèi)在王畿(ji1)四周,既是防御和緩沖地帶,也是對外擴張的前線。早商王朝的征途似乎一路奏凱,然而,歷史的伏筆此刻再現(xiàn),改變了時局。建城約200年之后,鄭州商城逐漸走向衰落,宮室少有人跡,作坊不事生產。考古工作者在城門附近,發(fā)現(xiàn)了這一時期的三處大型青銅器彎藏,在深達4~6米的窖坑中,摻雜朱砂或鋪墊木板,藏有不同數量和種類的青銅禮器。在那個時代,少有一座城能夠長久地作為都邑,王朝需要尋找新的、能維續(xù)龐大人口生存的地方?;蛟S在離開舊都前,商人舉行了最后的莊嚴祭祀,將青銅重器瘞(yi4)埋于地下,為的是祈求祖先和神靈的護佑。

06.

當鄭州商城衰落之際,距其20公里外的索須河畔,卻生長起一個大型的中心都邑——小雙橋,城中那大型的禮儀性建筑、大規(guī)模的祭祀活動、工藝精湛的青銅重器,都彰顯著這并非一座普通的城址,而可能是商王朝的第二座都城——嗷(ao2)。在這座城內,除了商人的活動痕跡之外,竟還出現(xiàn)了一些具有山東海岱地區(qū)文化特征的器物,城中宏偉的高臺祭壇,曾舉行過比鄭州商城中規(guī)模更大的祭祀活動;數個祭祀坑內,都填埋著大量非正常死亡的人骨。此時的商人,似已忘卻了當年成湯以己身代人牲的苦心。仲丁統(tǒng)治期間,遷都至嗷(ao2),此時,商人與東夷的關系逐漸緊張,仲丁征戰(zhàn)告捷后,帶回大量東夷俘虜,以他們?yōu)槿松e行了獻祭儀式。不久后,一支東夷軍隊卻突襲嗷(ao2)都,殺死了大量來不及逃走的商人。

07.

幾番鏖(ao2)戰(zhàn)后,商王朝雖然奪回都城,卻也元氣大傷。更不利的是,商人王位的傳承次序向不固定,極易造成不穩(wěn)定的局面。仲丁以后,王室貴族們?yōu)榱送跷煌也俑辏纱艘l(fā)的混亂波及九代商王。由于各種因素的疊加,商人不得不放棄舊都,離開中原,踏上了在黃河兩岸間來回遷徙的漫長路途。直到距今約3300年前,商王盤庚遷都至殷墟,局勢才自此安定。大邑商,這氣勢恢宏的晚商王都,繼續(xù)著“四方之極”的構建。西北方的高岡上,商王陵與2800多座祭祀坑俯臨俗世。王都內,宮殿和宗廟被環(huán)護在洹(huan2)河和壕溝共同組成的森嚴屏翳(yi4)中。西南角,是祭祀王朝土地之神的“社”,東南角是祭祀商人遠祖的“宗”。社與宗之北,是為外朝,典禮和儀式活動都在此處舉行。

08.

再北則是內寢,也就是商王的內宮,始建于武丁時期,沿用到帝乙、帝辛時期。寢宮的長案之上,擺著幾件青銅盥(guan4)洗之器,侍女向銅盂(yu2)里放入香茅(mao2),再將青銅鼎中的熱水舀入盂(yu2)中,一時滿室馨香。銅盤盛滿清水,可以調節(jié)盂(yu2)中的水溫。商王武丁面色凝重,進行著占卜前的準備,侍女將布浸在盂(yu2)中,擰至半干,為武丁精心擦拭身體。室內火燭閃爍,映照著武丁健壯的身軀,那一道道傷痕是無數次征戰(zhàn)的痕跡,侍女手握陶碳(chuang3)撫摩皮膚,以去除污垢。武丁的心事,是妻子婦好分娩過程的吉兇。婦好是他的配偶,是孩子的母親,也是朝堂上的股(gu3)肱(gong1)。她主持祭祀,領兵征伐,于國于家,不可或缺。邦畿(ji1)千里,日理萬機,婦好的事總是讓武丁牽掛:

09.

她每有牙痛、鼻患、腹痛或是偶感風寒,武丁都會鄭重地占卜吉兇,祭祀消災。數年前,他為將要臨盆的婦好卜問吉日,31天后的甲寅(yin2)日,婦好分娩,卻偏偏不是求得的吉日,這一次,他不愿再有任何閃失。卸下戎裝的婦好仍是個愛美的女子,她最喜歡玉,玉牛、玉熊、玉蛙、玉羊首、玉蟬、玉虎、玉人,這些精雕細琢的美玉,凝聚著天地的靈氣。玉鐲、玉串飾和瑪瑙串飾,還有精致的骨笄(ji1),擺滿了她的首飾盒。她常常對鏡梳妝,即使對王室來說,銅鏡也是稀罕之物,身份尊貴如婦好,方能擁有。她用玉梳精心梳理并挽起長發(fā),再從眾多的發(fā)飾中,挑出一只夔(kui2)首骨笄(ji1),緊緊固定住發(fā)髻(ji4)。今夜皓月當空,商王與王后,一起來至早已備好的祭場中進行禱告。

10.

這鉞(yue4),是婦好征戰(zhàn)時號令軍旅的統(tǒng)帥標志,也是儀式中驅祟(sui4)的法器,鉞未裝柄時便重達9公斤。鉞身上飾有側身對立、張口咆哮的雙虎,虎口相對間嵌有一顆人首,虎身后各飾一條卷尾之龍,虎爪(zhao3)下是巨大的獠(liao2)牙。商人崇信神祇(qi2),通過這樣的儀式,能得神靈與祖先的護佑,順利產子,延續(xù)商祚(zuo4)。此刻的密室中央,炭火熊熊,貞人賓拿起卜骨,在炭火上輕輕烘烤,身旁的矮幾(ji1)上放著整治、鉆鑿和刻畫甲骨的工具。貞人,不但是占卜活動的具體操作者,還承擔著巫的職責。少數掌管占卜機構的卜官,是商王之側的高級貴族。武丁左手扶住卜骨,右手持炭棒灼燒著鉆槽,通紅的棒頭神秘地閃爍,不久后,裂縫在鉆槽邊綻開,發(fā)出脆響。

11.

武丁屏(bing3)息細看卜骨上裂開的兆紋,臉上漸漸露出喜色,這次占卜所得是大吉之兆?!岸∮喜?,賓貞:婦好有受生?”“王占曰:吉!”“其有受生!”

賓拿起青銅刻刀,開始在龜甲上契(qi4)刻。傳說倉頡(jie2)造出文字之時,天雨粟、鬼夜哭,天地間同為這亙古未有的創(chuàng)造而震撼。文字之于古人,如劈入混沌世界的雷電,驚醒并照亮了蟄伏的文明。自此以后,人類擁有了能夠世代累積和疊加的智慧與情懷,萬物靈長之文明永難磨滅。從武丁時代開始,中國擁有了迄今可以確認的最早的成熟文字系統(tǒng)。象形文字,是商朝的祖先留給我們最寶貴的遺產。至今,這方正漢字的一筆一畫間,仍存續(xù)著商人眼中那日升月落、風雨雷電的萬象,古今攸(you1)同,仍維系著這三千多年來每一顆以漢字啟蒙的心靈,無問西東。

12.

武丁時期,開始實行“周祭”制度,也就是輪流祭祀自先祖上甲以來的歷代先公、先王和王后,周而復始,一年完成一個祭祀周期。而升入天宮的歷代先王們,此刻正陪伴在“帝”的身邊,“帝”是至高之神,可賜予豐收,護佑凱旋,唯有在世商王才具備與祖先和“帝”溝通的能力。通過祭祀、占卜,獲取“帝”的旨意和世間人事的預兆,祖先的遺骨壘出了信仰的神殿,而商王,正是唯一的大祭司。豐盛的食物來自于天賜與人功,也需以青銅盛(cheng2)裝,才顯出在人間的尊崇和對神明的敬重。巨大的方鼎,可烹煮大型祭牲,造型渾厚而莊重,如天地間最均衡和穩(wěn)定的存在。簋(gui3),盛滿煮熟的谷物;豆,盛放肉類或調料;翩(yan3),是復合器物,下為鬲(li4),上為甑(zeng4),可實現(xiàn)蒸煮一體的功能。

13.

佳肴粱(zi1)盛,盛(cheng2)以吉金重器,神衹(qi2)與祖先想必能盡情享用。商人嗜酒,酒也是祭祀時不可或缺的祭品,它有助于讓司祭者進入一種仿若通靈的狀態(tài)。因此在青銅器中,酒器便成為最重要的一種器類。盛(cheng2)酒的瓿(bu4)、彝(yi2)、墨(lei2)、尊(zun1)、蠶(he2)、白(you3)、壺、觥(gong1);溫酒的爵(jue2)、角(jue2)、舜(jia3);飲酒的觚(gu1)、解(鮮zhi4),玉醴(li3)香醪(lao3),配以金銅炫曜(yao4),這來自人間的美酒芬芳想必能直達云霄。這日,武丁接到西邊的周族被降服的消息,盡管當時生活在關中平原的這支小族實在勢微力弱、不值一提,但恰逢大祭前夕,武丁覺得是吉兆,仍十分高興。

14.

每逢獻祭,武丁便飲盡杯中酒,他注視著眼前那尊金色的大鼎,燎(liao2)柴之煙氤氳(yin1 yun1)繚繞,神光離合間,鼎上的蟠(pan2)龍升騰,神鳥飛起,那雙目炯炯的饕餮(tao1 tie4)幻化為龐然巨物,凌駕于上空,恍惚間又只余縷縷青煙,與天上云氣若混作一體,不知何處飛來的一只錦雉(zhi4),竟立于鼎上,引吭(hang2)清啼。武丁大感惶恐,生怕祭儀中這樣一個偶發(fā)事件會成為不祥之兆,身旁的臣子祖己(ji3)卻勸解商王,只要勤修政事,便無可畏懼。

商代晚期的青銅器,各種器形已臻于成熟之境,與穩(wěn)重簡潔的造型形成對比的是紋飾的繁縟(ru4)。鋪滿整器的地紋中,又以更粗重的線條與凹凸,勾勒出各種具有豐富意象的紋樣。

15.

獰(ning2)厲的饕餮(tao1 tie4)、蜷(quan2)曲的夔(kui2)龍、昂首的鳳鳥、重生的蛻(tui4)

蟬(chan2),這些復雜紋飾熔鑄于圓弧的容器表面,卻無一處廢筆或錯漏,非高超至極的工藝和設計能力不能達成。商人通過精湛的青銅重器,營造了一種光怪陸離、神秘莫測的氛圍,這也是商人浩蕩而深窈(yao3)的精神世界。神靈漫天、異獸滿地,人之在其中,惟有商王可以溝通天地。而這些集稀缺資源、復雜工藝和神秘知識于一體的青銅禮器,其組織生產、使用方法和器用制度,也都一概掌握在商王的手中。獨占神權,只實現(xiàn)了精神層面的統(tǒng)攝,這尚不足以使商的統(tǒng)治者高枕無憂。唯有配合以強大的軍事實力,才能構成王位之畔的堅固藩籬。

16.

商的軍隊組織周密而完備,裝備有最精良的殺伐利器,鉞(yue4)是砍殺之器,也是軍權和王權的象征;戈宜鉤殺,矛宜刺殺,強弓勁矢可遠程伏射,甲胄(zhou4)能護身御敵。狩獵,是日常練兵的一種方式,遠處一頭野牛出現(xiàn),武丁令戰(zhàn)車驅逐,不料,身后的小臣葉所駕之車卻撞將上來,兩駕車都毀壞,王子子央也墮(duo4)車受傷。祭祀狩獵涂朱牛骨刻辭,記錄了這起追尾事故,在寫到“車”字時,利用象形文字的優(yōu)勢,極形象地展示了車禍現(xiàn)場,一“車”車軸斷裂,一“車”倒翻。

距今約4000年前,烏拉爾山地區(qū)出現(xiàn)了世界上最早的馬拉車,中國最早的成熟馬車則出現(xiàn)于晚商的武丁時期,形制與歐亞草原的馬車相似,匹配刀、弓形器、馬策等工具組,表明其駕馭方式也與草原馬車近似,暗示這些馬車是草原地區(qū)傳入,而非本土起源。

17.

但以成套銅飾件裝飾馬車的做法則是商人的發(fā)明。馬車的出現(xiàn)改變了戰(zhàn)爭形態(tài),在此后的900年間,車戰(zhàn)成為古中國大規(guī)模戰(zhàn)爭的主要形式,千乘(sheng4)之國是強國的象征,萬乘(sheng4)之尊是帝王的稱號。戰(zhàn)爭于勝者而言是榮耀,卻也不可避免會帶來傷亡。這位年輕的商軍士兵被敵人箭鏃(zu2)射入頭骨,死在了戰(zhàn)場之上。即便在戰(zhàn)場上僥幸茍活,一旦被俘,卻可能面臨著更加悲慘的命運,作為人牲獻祭,是大多數戰(zhàn)俘最終的結局。卜辭記載,武丁時期用于祭祀的人牲數量可達9021人,最大規(guī)模的一次足足獻祭了500名人牲。殷墟曾出土過兩片刻有文字的人頭骨,其中一片頭骨上刻寫的內容是“方伯用”,意思是用“方伯”來獻祭;另一篇則刻了“方伯,祖乙伐”,也就是說,用“方伯”來獻祭商王祖乙。

18.

方伯,是商人對方國首領的稱呼。商人將這兩位懷有不臣之心的一方之主制成了刻字的祭品,以此獻給那長隨天地之側的祖先?!按笠厣獭?是商人對自己這巍峨國都的稱呼,宮殿、宗廟與王陵,在世俗政治和宗教神權體系里,都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統(tǒng)攝著整個王朝。以殷墟為中心,北起沙丘、南到朝(zhao1)歌、西至太行山、東抵古黃河,這便是商的王畿(ji1)所在。水渠和道路由這中心生長出去,如虬須盤根般莫延至商的每個角落,由王畿(ji1)向外延伸數百公里。侯、甸、男、衛(wèi)等各級貴族的領地,構成商的藩(fan1)屏,方國勢力交錯其間。黃昏時分的豫北平原,北行的牛車隊伍,正將四方奉獻的貢品載向王都,其中不僅有谷物、象牙、龜甲,還有海貝、銅錠(ding4),甚至是鯨魚骨骼。

19.

另一輛雙馬輕車在路上奔馳,馭(yu4)手是長(zhang3)族首領亞長(zhang3)的屬下,亞長

(zhang3)奉商王之命出征,已領軍與東夷人激戰(zhàn)月余,眼見勝利在望,亞長(zhang3)令馭(yu4)手返回王都,向商王匯報戰(zhàn)況。此刻天色近晚,不遠處便是“羈(ji1)”,也就是商人的驛站,按照原定的計劃,在此休息一夜,明日一早起身趕路,午間便能回到王都。馭(yu4)手念及將能見到分別許久的家人,心中歡喜,亞長(zhang3)獻給商王的戰(zhàn)利品,由驛卒代為看管,這包裹里卻是他自己攢下來留給家人的禮物,給妻子的玉飾、給兒子的青銅刀、給女兒的海螺。他檢視了一番,確定這些寶物并未因路途的顛簸而毀損,才放心地珍重藏好。驛站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位騎士推門進屋。

20.

馭(yu4)手認得,這是亞長(zhang3)的侍衛(wèi),他的突然出現(xiàn)讓馭(yu4)手心中十分不安。果然,侍衛(wèi)帶來了噩耗,在馭(yu4)手出發(fā)后不久,本以為穩(wěn)操勝券的亞長(zhang3)竟血染疆場。侍衛(wèi)轉告馭(yu4)手不必再趕回王都,因為護送遺體的人馬,將于三日后啟程返回大邑商,馭(yu4)手需在驛站中等候,而侍衛(wèi)則要星夜兼程趕回王都報訊。馭(yu4)手取出那個珍藏已久的包裹交給侍衛(wèi),囑托他一定要帶給自己的家人。馭(yu4)手心中悲痛,他知道這樣好的夜色,自己不能再看幾回了。按照商人的習俗和禮儀,亞長(zhang3)一死,意味著作為亞長(zhang3)家臣的他,勢必要殉葬于地下。迎回亞長(zhang3)遺體的家人,正沉浸于一片哀痛中。

21.

亞長(zhang3)的遺體已經清洗干凈,敵人集中襲擊了他的身體中部,左大腿根部正面被銳斧劈砍,他同時受到來自左后方的利戈的襲擊,動脈被割破,盆骨右側被長矛刺穿,左臂留下至少3處銳器砍傷痕跡,左肋被銳器擊傷。亞長(zhang3)傷痕累累的身體,將被花椒完全覆蓋,這是亞長家鄉(xiāng)特有的防腐方法,外面再裹以麻布和錦緞,面朝下放入棺中,這樣的俯身葬也是家鄉(xiāng)的習俗。深夜,鄉(xiāng)村的茅草屋中,馭(yu4)手的妻子仍等待著離人歸來,這戰(zhàn)火再起的時代,或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馬車,本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乘坐馬車者,通常為王公貴族,他們死后,馬車將作為陪葬品埋于墓內或其附近,馬匹和馭(yu4)手常常被一并埋入。冬日陰霾的天空下,西風蕭瑟,犬鳴馬嘯。

22.

馭(yu4)手跪坐在商王為亞長(zhang3)擇定的墓旁,和他一起的,還有另外14位將一同殉葬的家臣,其中也有那夜報訊的侍衛(wèi),那個面容稚嫩的年輕人。有人牽來了要殉葬的狗;臨行前,馭(yu4)手飲了些酒,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杯酒。

殷墟王宮區(qū)的東南側,花園莊東地的54號大墓中,墓主是35歲左右的長(zhang3)族首領亞長(zhang3),與他一同下葬的還有15位殉人和15條殉狗,各類隨葬品約1800余件,其中方犟(jia3)、方鼎、牛尊等,是高等級人群方能使用的器物。青銅禮器,尤其是觚(gu1)和爵的數量,是社會等級的標志。婦好墓出土53觚(gu1)40爵,亞長(zhang3)墓隨葬9觚(gu1)9爵,數量之別,正是等級之分。商人構建的這套以青銅器為載體的禮制系統(tǒng),將祭祀禮器制度與社會等級制度相結合,并以特定器類的數量展現(xiàn)出來。

23.

這樣的禮制設計,直觀而明確,覆蓋面和接受度都很廣,從而成為商代構建強大國家體制的重要內容。

對亞長(zhang3)牙齒的鍶(si1)同位素檢測結果顯示,他的幼年并非在殷墟度過。他所屬的長

(zhang3)族,封地在今河南東南部的鹿邑,毗鄰東夷和淮夷,是商的東南門戶。為了爭奪土地,控制海鹽,商與東夷交戰(zhàn)不休。濟南的大辛莊遺址,是一處商王朝深楔(xie1)入東夷腹地的軍事?lián)c,出土了與商王朝同樣的青銅禮器組合,還發(fā)現(xiàn)了刻辭卜甲,這是晚商時期,殷墟以外罕有的發(fā)現(xiàn)了甲骨文的地方,無論是字形、文法,還是甲骨修正、鉆鑿形態(tài),都與安陽殷墟卜辭屬于同一系統(tǒng)。山東青州,則是另一處兩軍交鋒的前沿。蘇埠(bu4)屯1號墓的墓主,是“亞醜(chou3)”族的首領,采用了殉人、腰坑殉狗等典型的商人葬俗。

24.

帶“亞醜(chou3)”徽記的銅鉞(yue4),表明他擁有商王賦予的軍權,為商鎮(zhèn)守東土。

那么,遙遠的南土,商人又該如何控制?青年是商的王族,受商王之命,巡視長江沿岸形勢,籌劃治理南土的良策。早先鎮(zhèn)守南土的盤龍城早已凋敝,王朝疲于應付與東夷、西北的舌(gong1)方(吾方是殷墟出土卜辭中見到的一個商代的方國部落)、鬼方、羌人之間的沖突,久已疏于南土的治理。青年望向江面,回想起在贛(gan4)江中游所見的奇特祭器,那猙獰(zheng1 ning2)的猛虎軀體碩大,呈伏蹲欲縱之態(tài),虎周身遍飾花紋,背上伏臥一只小鳥,宛若猛虎的駕馭者。頭生雙角的人面,神與人似融合一體,面容神秘詭異,充滿威嚴。青年打開一幅帛(bo2)畫,所繪青銅禮器,正屬于湘江中游的方國。四羊方尊、人面方鼎,雖與商器相類,但形象生動,別具特色。

25.

商族青年逆流而上,進入三峽,兩岸群山掩映,江水變得湍急起來。此刻,古蜀國神殿的密室中燭火通明,工匠正在打著一副黃金面具。方面大耳,直鼻闊口,三角形眼孔,幽暗深邃(sui4)。經由寬闊的江河,抵達終古的密林,商族青年似被感召(zhao4),徑直踏入這古蜀國的神秘地界。碩大的太陽轉動不休,威嚴的瞋(chen1)目俯瞰塵世,商族青年恍惚之中,忽然心驚,商王獨占了與帝溝通、祭祀先祖的神權。可是若這天下,各地有各地信仰之神呢?王又如何能控制四域?古蜀神殿的大門,正在徐徐敞開,碩大的青銅面具凸目闊口,造型意象上體現(xiàn)出人神合一的特點,或許是古蜀人的祖先神造像,雙手舉持法器的青銅立人,可能是其神、巫、王三者身份于一體的權威人物。

26.

青銅神樹,似從象征“神山”的底座上生出,枝葉蜷曲,奇花綻放,枝椏上立著昂首的神鳥,樹側有逶迤(wei1 yi2)而下的銅龍。這是青銅鳥足神像,最下部為青銅方座原器(lei2),墨(lei2)表可見少量紅彩殘留,器物中部為青銅神像,縱目、獠牙、額生牛角,以雙手為支撐,倒立在青銅墨(lei2)之上,他頭頂一件青銅觚(gu1)形尊,尊蓋上還站著手持龍形器的立人,整器,似在表現(xiàn)鳥族人面的神祇(qi2)從天而降。這件青銅神壇的鏤空臺基之上,共有13個小型青銅人像,其中有一人,以跪姿背墨(lei2),似為女性;抬架之上,立有一只如犬似馬的青銅神獸,在神獸的頭與尾之間,跪坐一人,手舉山形座,神壇,由四根細體觚(gu1)支撐,側立青銅持鳥立人像,圓盤上方,有四個頂尊跪坐人像。

27.

這件器物,構成了一個祭祀活動場景,可能反映了重大儀式活動中的人員分工以及宗教觀念。牙璋(zhang1),是自二里頭繼承來的玉禮器,傳至古蜀國后,往往在牙璋(zhang1)頂端劈出尖嘴,使其酷似魚形,有時又在魚嘴中雕出一只振翅之鳥,仿佛魚鳥化生。這件跪坐小人像,總高不足5厘米,下身著(zhuo2)裙,上身赤裸,雙手持握一璋(zhang1),是古蜀人以璋(zhang1)行祭的實物例證。三星堆人,對商禮制系統(tǒng)中,尊、霉(lei2)等器物的推崇,以及對中原獨有的青銅范鑄技術的采用,表現(xiàn)出自身與中原王朝的密切聯(lián)系。四川廣漢三星堆古城,可調控環(huán)境參數的考古艙內,精細的發(fā)掘正在進□行。三千多年前,古蜀人可能在儀式中,親手砸碎和埋葬了這些青銅器。

28.

三千多年后,經考古工作者的雙手,它們重見天日,并將在此后被——修復、漸漸彌合,從而再現(xiàn)出神秘古蜀的宏大時空。三星堆的歷史,是見證中國多元一體交融匯聚的縮影,距今4500年開始,西北地區(qū)的先民帶著彩陶文化,經過川西山區(qū)進入成都平原的西北地區(qū),同時抵達的還有經三峽地區(qū)而來的長江中游先民。此后漫長的歲月里,在中原和長江流域的青銅文明的共同作用下,才誕生了古蜀國這樣一個區(qū)域文明。步入王國社會鼎盛時期的中原王朝,此刻已感知到潛在的危機,由他們樹立的青銅禮制、文字體系、神權信仰和軍事規(guī)范,有力維系和影響著遼闊疆域中的各種力量。但與此同時,也培養(yǎng)了自己的挑戰(zhàn)者。

29.

長江沿線,東有江西興干大洋洲文化,中有湖南寧鄉(xiāng)青銅文化,西有四川廣漢三星堆文化,商的南土,已經被這些新興方國所控制。在西北地區(qū)更是強敵四起,陜北一帶,卜辭中的“鬼方”,晉西山地,卜辭中的“舌(gong1)方”,雙雙屹立在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被后世稱為紂王的帝辛,征服了強大的東夷后,繼而又征服了藍夷,將淮河和長江下游納入實際控制區(qū)內,《史記·殷本紀》中的帝辛,見聞廣博,勇力過人,但窮奢極欲,殘暴不仁,其中有多少是史實,多少是周人的貶低,不得而知。殷墟考古中,各個時期的墓葬數量以帝辛時最多,各族邑遺址中發(fā)現(xiàn)的大型四合院建筑群、帶墓道的大型墓葬及車馬坑,也多建于帝辛時期,這表明王朝人口的蓬勃增長和國度的空前繁榮。

30.

但帝辛終未能改變商的命運,靡不有初,鮮(xian3)克有終,成湯時對子民的顧念,并未被后來的商王們繼承。商人好問,他們問天、問神、問祖先,凡事他們都要問卜,直到有一天,神不在應答。不過,來自商的祖先,無意中還留下了他們的樣子,這尊陶土塑成的、比心還小的臉龐。他是誰?他是為主人殉葬的馭(yu4)手,他是向命運索取答案的貞人,他是順著江河漂泊的青銅匠人。。。他望著我們,仿佛有很多話要說,那是甲骨文也無法言傳的、一個人平凡的悲歡離合。。。而在西北的黃土高原上,出自戎狄之間的周人已經蓄勢待發(fā),他們,將帶著我們的中國,走向閃爍人性光芒的家國天下。

《何以中國》第七集 家國(初校)

正文:

01.

陜西長武,涇水支流黑河的北岸上,碾子坡遺址籠罩在一片蒼茫暮色中。這里,或許就是3000年前的豳(bin1),這里是黃土高原的南緣,千溝萬壑分割出支離破碎的梁峁(mao3)塬(yuan2)地,這里也是農耕區(qū)與半農半牧區(qū)的分界帶。商以農為本,夷狄以牧為生,而周人的祖先曾搖擺于這兩種生活方式之間,他們曾被戎狄侵擾,卻又被商人當作戎狄一樣征伐。商王武丁時期的甲骨上,歷歷可見與“伐周”相關的卜辭。古公亶(dan3)父成為周族首領時,帶著族人們從事農作,過上了家有余糧的安定生活。他常常站在豳(bin1)原的高阜上南望,山勢連綿,直接天際。他知道,翻過那一道道山梁,就是廣袤的關中平原,那里,才是更適宜耕種的沃土,秋風蕭瑟,熏育戎狄再次來犯,先掠才無,又意圖占有土地和人口。

02.

正當族人準備與戎狄決戰(zhàn)時,古公亶(dan3)父卻制止了眾人。他的理由是,對于普通人來說,在誰的治下生活并無不同,但戰(zhàn)爭卻隨時會令人喪生,因此他愿離開豳(bin1),將土地和人口都留給戎狄。

“古公亶(dan3)父,來朝(zhao1)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這是《詩經·大雅繇

(mian2)》中周人對先祖自豳(bin1)地遷往岐邑的記憶。古古公亶(dan3)父的退讓,被豳

(bin1)人視為愛民的表現(xiàn),紛紛離開家鄉(xiāng),扶老攜幼,跟隨他來到岐山之下。周邊部族聽聞后,也陸續(xù)前來歸附,他們自此不再游牧,而在周原起城郭、筑屋舍、務農事,但這也意味著他們進入了“大邦商”的勢力范圍。商,實力強大,四處征伐,殷墟西北崗王陵中,小屯乙七建筑基址的祭祀坑,非王族的墓葬中,都發(fā)現(xiàn)了大量從葬的人骨,此時的周,不過是商邑西陲的蔓(zui4)爾小邦,只能暫時的臣服于這個強大的王國。

03.

與那個時代漠視生命的風氣不同,姬姓周人的墓葬中,自始至終都極少有殉人,也幾乎不見殉牲。多年來輾轉求生的周族,深刻的認識到只有依靠群體的力量,才能存活于暑雨祁寒間,而仁德,就是凝聚起群體力量的黏合劑。古公亶(dan3)父牽著小小的姬昌,在田間緩緩行走,耐心的教他辨識每一種農作物,娓娓講述他們的習性,稚童眼神明亮,聽得認真,努力記住祖父所說的一切,祖父常常講起先祖后稷

(ji4)作農,并惠澤天下的故事。祖父還告訴他,人心,才是弱小的周族擁有的最大利器。夕陽一片,粟

(su4)黍(shu3)青青,祖孫倆腳下踏過的這片沃土,就是周原。周原遺址在今天的陜西扶風、岐山兩縣交界處,總面積約30多平方公里。詩經中說“周原瞧瞧(wu3),堇(jin3)荼(tu2)如飴

(yi2)”,意思是在周原這片豐饒的田野上,連生長出來的野菜也甘美如飴。

04.

土地的膏腴不純然來自天賜,也來自人力的開墾。從空中俯瞰,周原之上,周人曾以人工開挖的河道溝通了自然水系,以水庫為調節(jié)樞紐,構成龐大的水利系統(tǒng),灌溉著千里沃野。在周原的王家嘴,考古工作者們找到了滅商以前周人的世居之地。一號建筑基址正是那時的官室,它的總面積超過2200平方米,由前堂、后室、東西廂房、前后庭院和附屬建筑組成。這種前堂后室的兩進四合院式布局,明顯以商的宮式建筑為模板。在王家嘴的東北方向,一水之隔處,發(fā)現(xiàn)了大小兩重城垣(yuan2),西北部的規(guī)整長方形小城,始建于商周之際至西周早期,大城城墻則是到西周晚期才擴建的,是萬民所居的郭城。小城北部正中的鳳雛建筑群可能是官殿群,3號建筑基址是目前所知西周規(guī)模最大的單體建筑,在院落內發(fā)現(xiàn)了與土地祭祀有關的社石。

05.

在這處建筑的南側,還發(fā)現(xiàn)了一輛駟(si4)馬驅駕的青銅輪牙馬車,馬匹及車輛裝飾有大量鑲嵌綠松石的青銅飾件,車廂外圍裝飾有薄壁青銅獸面、玉器、綠松石飾件。這輛華麗的西周馬車,應該是高等級貴族的禮賓用車,以仁德和輯人心的周漸漸強大,在商王的授意下,周逐漸承擔起為商治理西土的角色。姬昌的父親季歷,被商王帝乙封為西伯,率領周師四處征伐戎狄,并定期朝拜商王。仲春之月,渭水兩岸桃花綻放,如云蒸霞蔚,河洲之上,雎(ju1)鳩(jiu1)關關,眾人簇擁著年輕的姬昌從奇異的宮殿中迤

(yi3)邐(li3)而出,來到渭水邊,河對岸走來了他的新婚妻子太姒(si4)。周族傳統(tǒng)的聯(lián)姻對象是同樣生活在商人西土的姜族,傳說中正是姜族的女子姜塬(yuan2),誕育了周族的祖先后稷(ji4)。姬昌的祖母也是姜族的太姜。

06.

但自姬昌的父親季歷起,周族首領也開始與東方諸族聯(lián)姻,試圖融入中原社會。姬昌的母親太任,是殷商的貴族摯任氏,姬昌的妻子太姒(si4)也從東來。鳳雛建筑遺址出土了17000多片卜甲卜骨,其中有字卜甲有190多片,字體纖細如微雕,所書文字與商人文字無異,所記載的占卜程序也與商人相同。卜辭多屬姬昌時期,內容包括向殷商王室的祖先成湯、太甲、文丁、帝乙等祭祀,其中還出現(xiàn)了周方伯的稱呼,這些都足見周人對商的順服。另一方面,姬昌繼承了古公亶(dan3)父以來的理念,篤仁、敬老、慈少、禮賢,前來歸順于周的人越來越多。岐山蒼翠的林中,幾聲清啼打破清晨的寂靜,一只錦雉(zhi4)掠過晨霧落在樹梢上,而洹(huan2)水之畔的大邑商,商王帝辛徹夜未眠,他摒(bing4)棄了職業(yè)的貞人,親自手持甲骨,細觀紋理,推究上帝和祖先的啟示。

07.

突然,一陣鳥叫聲打破了他的迷思,他惶惑地望向窗外,周的強大終于引起了商人的警惕,姬昌被帝辛囚

禁于羑(you3)里七年,經周臣的多番奔走才終能得釋。姬昌歸去后,一面繼續(xù)修德政,一面為商王征伐叛邦,贏得越來越多諸侯的歸附,但很快姬昌在遷至豐京的次年死去。姬發(fā)即位后,修建了鎬

(hao4)京。豐鎬(hao4)遺址在今西安市長安區(qū),灃(feng1)河縱貫兩京之間,豐京在河西,鎬

(hao4)京在河東,隔河連片,蔚然可觀。鎬(hao4)京遺址內,已發(fā)現(xiàn)了十余座大型夯土建筑,還有道路和排水設施。郿(mei2)塢嶺高地14號建筑的規(guī)模宏偉,附近還有瘞(yi4)埋動物骨骼的祭祀坑,或許就是周人的宗廟。周人以血緣確定貴族的親疏、等級、分封和世襲關系。姬發(fā)居于宗周,也就是豐鎬

(hao4),他是姬姓宗族的族長,也是國君,掌握著族權和國家最高權力。

08.

都邑之外,環(huán)繞著王族子弟的采(cai4)邑。這里是國也是家,有國之架構,也有家之血緣。周都的東遷和規(guī)模擴大,無不宣示著這個曾經的西陲小邦如今的壯大。他們披仁德之堅,執(zhí)宗法之銳,醞釀著對東邊那個大邦的奮力一擊。暮色漸深,馬車仍在山路間向殘陽落下的方向奔行,艱難的路途如同鴻溝,隔離了遠方的山河。太師疵(ci1)和少師彊(qiang2)兩位商的重臣牢牢護著身旁的編鐃(nao2),這是商王朝最神圣的祭樂之器,也是他們家族世代職責所司。他們生怕一路的顛簸令其稍有毀損。由于帝辛的殘暴,他們不得不和許多殷商貴族一樣,選擇離開故土與故國,逃往以仁德聞名的周。在伐商的檄文《牧誓》中,武王痛責紂王的失德,他將克商之戰(zhàn)稱為“行天之罰”。

09.

在那個極度崇拜神巫的時代,周人卻從世俗層面,提出統(tǒng)治的合法性應該來自天命,而天命不在于祖先與天的特殊關系,不在于獨占通天之技術和資源,主要在于統(tǒng)治者的德。有德之君,就會被天授予神圣的大命,得此大命者,可以革除失德王朝的舊命,建立新的王朝,撫育萬民。陜西臨潼零口鎮(zhèn)出土的利簋

(gui3),其底部銘文記錄了武王伐商的事件,“斌(wu3)征商,佳(wei2,古同惟)甲子朝

(zhao1),歲鼎(dang1),克昏夙有商”,意思就是甲子日的清晨,時逢歲星當空。武王的軍隊僅用

一日便結束了戰(zhàn)爭。身為右使的利,由于跟隨武王作戰(zhàn)得勝后受到獎賞,因此鑄造了這件青銅簋(gui3)

用以記功,并作為祭奠祖先的禮器??脊艑W家根據銘文中提及的特殊天象,再加上對干支紀年的推算,認為武王伐商的具體年代可能是在公元前1046年。

10.

商,以燦爛的青銅和完善的文字體系,將我們的中國文明推送到新的發(fā)展高度。但是商的覆亡也說明,對神權的獨占以及大規(guī)模的征戰(zhàn)和殺殉,已經不足以威服四方。面對遼闊的國土和多元的族群,如何將之真正納入到統(tǒng)一中央權力的管轄之下,周人需要新的政治方略。周人代商而立后,妥善安置了殷商遺民,帝辛之子武庚被封于殷商故都,仍可延續(xù)殷祀。但同時,武王又將自己的三位胞弟管叔、蔡叔、霍叔分封在殷都附近,起著監(jiān)控的作用。他最信任的4位重臣則被分封在原商朝疆域的東、北、南境。姜尚在齊國,周公在魯國,召(shao4)公在燕國,南公在曾國,對商構成巨大威脅的東夷、淮夷曾活躍在這些地方,武王不敢掉以輕心。這一年,箕(ji1)子從東邊浮海而歸,前往周都朝見周王。

11.

歸途中,他特地折往商人舊都,只見宮傾城圮(pi3)的廢墟上,已是禾黍青青,箕(ji1)子是殷商王族,也是與微子比干齊名的重臣。曾經的朝堂之上,面對一意孤行的帝辛,他沒有像比干一樣死諫,也沒有像微子一樣離去,而選擇了裝瘋,終致被囚為奴。武王之前,他也曾面陳《洪范》獻上治國之法,但終不愿仕周為官而遠走。眼前,太行西峙,洹(huan2)水東流,故景依舊。那個曾令天下“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的天邑商,卻已無跡可尋。箕(ji1)子忍不住悲從中來,在長天后土之間,愴然的放聲唱道,“麥秀漸漸兮,禾黍(shu3)油油,彼狡(jiao3)童兮不與我好兮”。詩中的狡童,正是商朝的末代之王,他的侄子帝辛,早已在武王兵臨城下那日自焚于鹿臺之上。殷商遺民聽到這支歌,莫不垂淚。他們的王朝啊,終是沉入歷史的長夜了。

12.

月華如洗,周王的寢殿中依舊燈火通明,武王克商返回鎬(hao4)京后,卻陷入比出征前更深的憂慮中,這天,他又再一次的熬到長夜欲曙,忍不住派人換來了周公。武王和周公的徹夜長談,牽涉到周人疆域和身份觀念的轉型。周人本來自認為是西土之人,而商人所在則為東國,全部占有商王朝的原有領土后,周人的志向并不僅僅是取商人而代之,還希望能建立一個規(guī)??涨暗耐鯂?。一番長談后,二人商定,要在伊洛二水之北營建洛邑,以“定天保,依天室”,天室,就是太室山。太室山為天下之中的觀念由來已久,夏商兩代的都城都在這附近。武王返回鎬(hao4)京途中,曾在姜尚的陪同下,登上太室山山頂,俯瞰四方山川形勢,那時他大概就已經存在營建洛邑的念頭了。

13.

這是何尊,出土于距周人舊都岐邑不遠的陜西寶雞賈村鎮(zhèn)。尊,是酒器,同樣也是禮器,這件青銅器是武王之子周成王在位第5年時,周的宗室貴族何,為紀念成王的訓誡和封賞而作。何尊高38.8厘米,重達

14.6公斤,內底鑄有12行122字銘文,銘文中提及,成王將政治中心遷往成周時,追述了武王克商后的敬告上天之辭?!坝嗥湔澲袊?,自之刈(yi4)民”,這是我們目前看到的最早的以文字書寫的“中國”之名。成王即位后,在周公、召(shao4)公的輔政下,完成了武王營建洛邑的遺愿,自此后,豐鎬

(hao4)為宗周,洛邑為成周,也即是中國。在中國立都,周人便不再是西土之人,周也不再是西土方國,而是位居天下之中的宗主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里是周人以天下視角確立的自然地理和政治地理核心。

14.

周公旦在余生中仍常常想起他與哥哥姬發(fā)的那次徹夜長談,除了營建洛邑之外,那時已知道自己病體難支的武王,還提出了另一個請求,若自己身死,便請周公繼位。震驚之余,周公答道,周人的立族之本乃

是宗法,族權自來是父死子繼,國,亦當如此。王權的子繼之法一旦實行,嫡庶之制、宗法之制、分封之制,便隨即順理成章,將密織成一整套堅固的上層建筑。周公所思,武王豈能不懂?身為國君,他惟愿自己死后仁德如周公者,能接過這未竟的事業(yè),帶領根基未穩(wěn)的周,真正成為長久存在的大邦。周公的心術與規(guī)摹,并不在于眼前一時的權利,而在于周的萬世治安大計。因此他選擇了不登王位,不就封國,只

留在王畿(ji1)輔佐年少的成王,平武庚之亂東征淮夷,勞心竭力地輔政,敦促成王立德修身,既是為宗族,亦是為天下。

15.

在周公的輔佐下,周王朝一面牢牢掌控著王畿(ji1)之地,一面通過分封的諸侯國于四方之土,探索著不同的治理模式,使各地的不同部族,得以融入周人的政治秩序。魯國的伯禽,面臨著相當復雜的局面,當地遍布東方諸族,文化迥異。當看到熟悉的家門時,伯禽忍不住加快了步伐,走入堂中。他離開父母前往魯地就封已經整整3年。因為父親周公要留在成王身旁輔政,便只能由他代為就封。此番借著回來報政,他終于可以與父母相聚幾日,堂上的周公白發(fā)暗生,面容因為常年的殫精竭力而略顯疲憊,但雙目依舊精光四射,仿若能洞悉世間的一切事理。他和藹而專注的聽伯禽匯報著三年來在魯國的治理成果,頻頻頷

(han4)首。末了,周公似乎想起了什么,問伯離為何3年才回來報政?伯禽早有準備,從容答道,因為需要變其俗,革其禮。

16.

周公告訴伯離,太公姜尚就封魯國之鄰的齊國后,精簡君臣之禮,依從當地習俗,僅過5月便回來報政。伯禽愣住了,周公告誡道,只有所施政策平易近民,才能得民心歸附。周公所稱許的齊國,是周初三公之一太公姜尚的封地。齊地雖有工、商、漁、鹽之饒,卻也是直接面對東夷諸部族的最前線。近年在山東臨淄高青發(fā)現(xiàn)一處西周墓地,墓葬規(guī)格很高,也有祭祀遺跡和車馬坑。大墓內出土的銅器,出現(xiàn)了齊公字樣的銘文。若這里是齊公墓地,那么或許最早的齊國都城便在這一帶。莒(ju3)縣西大莊春秋墓中出土的一件銅瓻(yan3),可能是齊侯嫁女的陪嫁。莒(ju3)是東夷勢力之一,藉由此器,可以想見當時齊國通過各種手段融合東夷的努力。燕國所在之地,是周人克商后新辟的封地,為周王朝守衛(wèi)著北境,當地同時還生活著遷徙而來的殷移民以及本地的土著族群。

17.

這是北京房山琉璃河遺址出土的克蠶(he2),銘文“命克侯于屢(yan1,古通燕)”一句,意指周王將克封于燕,治理這里的疆土和六族人民???,是太保召(shao4)公奭(shi4)的長子,因為召

(shao4)公留在王畿(ji1)輔佐周王,故由長子代為就封。然而,1902號墓中出土的作冊奐

(huan4)畝(you3)中太保墉屢(yan1)的銘文,說明召(shao4)公本人不僅親自來過這里,還主持了燕都的營建。1902號墓的墓主人是一位殷遺民,他與周人同葬于一片墓地內。這位名叫奐的史官,生前頗受重用,隨葬的青銅器上,銘刻著曾受周人封賞的榮光。他規(guī)矩的沿襲著商人殉狗的舊習俗,卻也認同于周人建構的新秩序,由此可見。周人在族群面貌復雜之地采取的并存策略,收效應該比較顯著。與燕地一樣,漢水流域也是周王朝滅商后新擴的領土。

18.

考古工作者在湖北隨州附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失載于文獻的曾(zeng1)國,曾(zeng1)之始祖南宮適

(kuo4)也屬姬姓,是輔佐文王和武王完成滅商大業(yè)的重臣,因為本人要留在王畿(ji1)領職,只能由兒子代為就封。葉家山墓地中發(fā)現(xiàn)了曾(zeng1)侯猶(kang4)、曾(zeng1)侯諫(jian4)等數代西周曾侯的墓葬。這個從未出現(xiàn)在任何傳世文獻中的國家,現(xiàn)在人們普遍相信,他就是左傳中漢陽諸姬之首的隨國,一直存在了700余年,留下眾多兩周時期的珍貴文物和歷史信息。這件方鼎是叔虞(yu2)自作的銅器,叔虞是武王之子,成王之弟,亦在成王時期獲封唐地,留下了桐葉封弟的傳說。叔虞之子燮

(xie4)父繼位后,遷都晉水之傍,將國號自唐改為晉。晉南是夏人故地,自然啟以夏政,那里又遍布戎

狄部族,亦須疆以戎索,融合各方,正是晉國肩負的重要責任。

19.

燮(xie4)父墓中出土了一件精美的鳥尊,器身造型生動無比,通體紋飾華美,堪稱西周青銅藝術的杰作。鳥尊蓋內銘文中的晉侯,就是燮(xie4)父的自稱,這個晉字見證著燮(xie4)父遷唐于晉的歷史。在山西曲沃曲村天馬遺址的北趙晉侯墓地中,發(fā)現(xiàn)了9組19座排列規(guī)整的晉侯夫婦墓及附屬的車馬坑,視為國君夫婦的專屬公墓。每代晉侯夫婦幾乎都是一夫一妻異穴合葬,唯有64號墓中的晉穆侯,身旁并穴而葬了兩位夫人。其中一位夫人墓內隨葬的組玉佩,是迄今所見最復雜的。周代組玉佩是王室貴族們進行祭祀、朝(chao2)聘(pin4)、婚配等活動時佩戴的儀禮重器,不但規(guī)范了君臣尊卑,也將周人的道德觀念賦予其上,是西周社會禮制日臻完善的重要體現(xiàn)。成年的姬誦頭戴冠冕,身著朝服,肅容立于大朝會

墠(shan4)場上。周公在左,太公姜尚在右,皆衣冠濟楚。

20.

堂下為首的是堯舜禹商后裔,他們的出現(xiàn)象征著周的合法王統(tǒng)。諸侯們依次獻上國內珍產,東方的海蛤

(ge2)、玄貝,南方的翠鳥、大象,西方的孔雀、朱砂,北方的廛(zhu3)鹿、大鯢(ni2),琳瑯滿目的異產,象征著各地對周的臣服。這場隆重的大朝會禮儀,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上,宣示著周天子的權威。周初共分封71國,其中與周王族同姓的姬姓就有53國。分封,是周人總結商人治理得失,結合自身文化傳統(tǒng)的創(chuàng)造。這項制度的核心,不是強力的軍事控制,而是不同族群在周人統(tǒng)領下的融合,外封的諸侯都承擔著以周文化融合當地族群的使命。周人將根植血緣關系的宗法制與國家治理緊密聯(lián)系,使得家國一體。憑借穩(wěn)定的社會體系,周天子的禮儀政令得以有效傳遞,周王朝的國家機器得以有效運行。

21.

陜西扶風莊白一號窖藏,是新中國成立以來,出土青銅器數量最多的窖藏,在面積僅2平方米的窖穴內,就收納了103件青銅器,其中74件都有銘文。在這件共王時鑄造的史墻盤上,追述了文武之后迄至穆王的各代周王功績。成王嚴明綱紀,封建邦國,康王開辟疆域,昭王廣拓荊楚,穆王深謀大略。銘文在追述周人世系時,最大的變化,是直接以始祖后稷(ji4)與上帝并列,稱上帝后稷(ji4)亢(kang4)保。這意味著,周人將本族的祖先后稷(ji4),往前推至于舜禹同時,將族史與國史交織,逐漸融入正統(tǒng)華夏的敘事。這一古史系統(tǒng)的完成,應是在眾多變革發(fā)生的穆王時期。夏將至,伯中受穆王之命,率兵在械

(yu4)林追擊淮夷,最終克敵制勝,穆王后王俎(zu3)姜派人來到前線對他進行賞賜。凱旋回朝后,他便馬上趕往故鄉(xiāng)告祭父母。父親在他幼年時便已辭世,是母親將他撫育成人。

22.

以往每次出征前,母親總會端正他的衣冠,細細檢查他的甲胄(zhou4)是否有破損,囑咐他既要勇敢戰(zhàn)斗,也要保全自己?;匆闹畱?zhàn)的不久前,母親剛剛去世,再無人那樣絮絮地叮嚀。此刻,他在心里默默告訴母親,他平安歸來了。伯中為母親所做的簋(gui3)上,銘刻著一個兒子對亡母的殷殷思念之情?!澳赣H的美好品行,在我心中滌蕩,永遠護佑我身,讓我戰(zhàn)無不勝,戰(zhàn)畢,我身無傷”。同墓所出還有伯中為父母所做的兩件方鼎,一件記述了穆王之命,一件記述了穆王后之賜,從周穆王、共王開始,伯中墓中這樣鼎、簋配合的食器,成為了新的禮器體系主流商人創(chuàng)立的以觚(gu1)、爵等酒器為主的青銅禮器系統(tǒng)被逐漸摒棄。周人認為,商人縱酒是致使其亡國的因由之一。

23.

從武王的《牧誓》到周公的《酒誥》,從西周早期康王的大盂鼎,到西周末年宣王的毛公鼎的銘文中,都一再警示周人上下勿要酗酒,或許因此,周人才逐漸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禮器體系。此時,青銅禮器的風格也發(fā)生了改變。商代晚期以來,華麗繁縟(ru4)的青銅器裝飾風格逐漸被簡化,質樸簡潔的鳥紋、幾何紋逐漸成為主流。分封制構建的家國體系、以德配天的政治理念被寄寓在這些世俗色彩濃厚的青銅禮器中,物化成為禮制。周人之禮,如春雨潤物無聲,如陽光普照四方,衣食住行、婚喪嫁娶,家國朝野,無處不在。墓葬中的青銅禮器,便是這套禮制最直觀的表現(xiàn)。根據《春秋公羊傳》的記述,在禮儀活動中,天子使用九鼎。在他之下的諸侯、大夫、元士,則依次使用七鼎、五鼎、三鼎,這套禮器制度,在三門峽上村

嶺虢(guo2)國墓地中展露無遺。

24.

這些自西周末年延續(xù)至虢國滅亡的墓葬中,以食器、車馬器、樂器的數量和有無分為五等。上世紀90年代,虢國墓地進行了大規(guī)??脊殴ぷ?,發(fā)現(xiàn)了虢季墓和虢仲墓兩座國君級大墓。虢仲墓隨葬各類鼎20余件,其中包括一套大小成列的七鼎,與其王室卿士的身份相符。第二等級之下的墓葬皆無樂器,其余器類的數量逐級遞減,五個等級之間,不止青銅禮器的種類和數量有別,食器所盛(cheng2)菜肴,車馬所載出行,黃鐘所奏雅樂更是不同。這百余年間,數百座墓葬都遵守如一的規(guī)則,正是雍雍穆穆的周禮。清道光末年出土于岐山的毛公鼎,是毛公為紀念周宣王的冊封和賞賜而作。銘文中宣王先是追懷文王、武王時以仁德肇(zhao4)國,君臣一體治理天下的盛世,繼而感愴時艱,為局勢不寧、國家瀕危而憂心忡忡。

25.

由是懇切請求身兼重臣和宗親的毛公,要為我邦我家而操心勞力,需勤理政事,勿要搪塞庶民,勿讓官吏徇私,勿令鰥(guan1)寡失養(yǎng),望能約束僚屬,勿使酗酒,你切莫失職,要鳳夕謹記守業(yè)不易。從宣王的話語中,那個時代的風雨如晦撲面而來。西周王朝自始建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都將疆土經營的重心放在東土、北土和南土,而對宗周所在的西土,或許正因為是本族發(fā)祥之地,反而自信的認為能將其置于掌控下,這樣的疏于防備留下的隱患。宣王時期的短暫中興,終究無力回天。至幽王時,這種東西失衡的戰(zhàn)略布局終于徹底暴露其弊端。申侯以女兒申后和外孫宜臼(jiu4)被廢一事為由,聯(lián)合繒

(zeng1)國與犬戎,殺幽王于驪(li2)山下。此后,平王遷往成周,數百年來的祖居故地不得不被放棄。

26.

在周原一帶,發(fā)現(xiàn)了西周晚期的百余處青銅器彎藏,其中出土銅器數量較多,且有長篇銘文的重要發(fā)現(xiàn)就有十幾處。當時這些銅器群應該分別被不同的貴族家族所擁有。然而他們?yōu)楹螏缀踉谕粫r間段將這些重器藏于地下,最終又未再取出?有人聯(lián)系西周末年的局勢,推測可能是與犬戎入侵有關,貴族們倉促掩埋了難以帶走的寶器,匆匆跟隨周王東行。此后,由于各種原因,致使他們就此睽違天日,長埋地下數千年,成為后人了解一部煌煌西周史的鎖鑰(yue4)。在周由盛轉衰的同時,一支此前默默無聞的西陲小族,進入了周王室和東方諸侯的視線,那便是秦。秦人早期的歷史,幾乎重復著周人先祖的道路,從艱難求存于西戎之側,到為周王朝守衛(wèi)西土。幽王被殺時,秦襄公曾帶兵相救,雖未能力挽狂瀾,卻得以嶄露頭角,后又以兵護送平王東徙成周,平王也因此正式錫封襄公為諸侯,并賜以岐西之地。

27.

后來,春秋時秦武公所鑄的秦公鑄(bo2)上便有追憶此事的銘文,”我先祖受天命,賞宅受國”。自此之后,西邊的秦國開始崛起于汗渭(qian1 wei4)之間,那時候,誰也不知道他們即將成為下一個時代的主角,并開啟中國歷史上一段濃墨重彩的篇章??鬃尤?,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周人通過新的政治制度和政治理念的構建,形成了中華文明的人文基調,在隨后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煥發(fā)出更璀璨的光輝。華夏這一文明體的概念自此確立,并開啟了一種內含天下結構的政治共同體形成模式。從此,不論是何種語言、文化或生活方式的族群,不論從何處發(fā)源,只要在孕育華夏文明的土地上生活,通過不斷的調適認同基礎,終將能融入這套無外的天下秩序里。那最初在伊洛之間的中國,勢必如滾雪球般,生長成一個燦爛而盛大的政治共同體!

《何以中國》第八集 天下(初校)

01.

2400多年前的暮春,天下仍未太平,孔子卻在夢中看見了久違的安寧。夢里,他和曾皙、顏回、子路這些弟子們,在春日的沂(yi2)水邊,身著新衣,沐浴春風,歌詠舞蹈。恍然間,對岸桃花林中有人肅立,隱約如周公。周公是孔子傾慕已久的圣人,以禮制終結了商代神權至上的治世理念,引領天下走向以人世為本的發(fā)展道路。“至才(哉)周惠(德)”,這是目前所見,最早版本的“論語”類文獻中,孔子對西周治世觀的由衷推崇之語。但此刻,孔子夢中那位西周禮制開創(chuàng)者的身影,卻已漸漸看不真切。杏林外,車馬喧囂,驚醒了孔子的夢,那是魯哀公歸城的車騎,人們紛紛傳言他今日獵得麒麟。麒麟是傳說中預兆圣王現(xiàn)世的瑞獸。

02.

東周王室衰微,諸侯紛爭不止。魯是周公之后,理應是禮制的衛(wèi)護者,如今卻連魯公也利用瑞獸來造僭

(jian4)越禮制的輿論之勢??鬃芋@覺,在有生之年里,他所懷抱的治世理想再不能如愿了??鬃永硐胫械奶煜拢Y樂嚴明,雍容揖讓。禮,是進退有止、井然有序的行為規(guī)范;樂,如舒緩優(yōu)容、清和莊重的內心修養(yǎng)。這是曾侯乙墓編鐘,由六位佩劍武士托起的巨大木架上,分三層依序懸掛65件銅鐘,鐘體上的銘文——標注了各鐘的發(fā)音、律調、階名,并精心標明,這些階名與楚、周、齊、申等列國律調的對應關系。這樣一套由鈕鐘、甬(yong3)鐘、馎(bo2)鐘組合而成的大型樂器,能演奏出由不同音色混響合成的典雅樂章,錯落有致的金石之聲,正暗喻著秩序整齊的禮制架構。

03.

孔子一生起起落落,游歷列國十數載,教導弟子三千,畢生正是致力于讓這樣雍雍穆穆的禮制思想流布天下。然而,七十高齡的他目見耳聞處,皆是禮崩樂壞。公元前548年春天的齊國,發(fā)生了一場激烈的踐踏與衛(wèi)護禮制之爭。實權在握的齊國大夫崔杼(zhu4),不顧君臣綱紀,公然殺死國君齊莊公。大

(tai4)史不為當權者諱, “崔杼(zhu4)弒其君”,短短五字,如實記錄。崔杼(zhu4)自然不會容忍,下令殺大(tai4)史、毀史冊。然而大(tai4)史還有兩個弟弟,在那個以職為氏的年代,他們繼承了史官的職責和風骨,執(zhí)著地在簡冊上留下直筆。崔杼(zhu4)連殺大(tai4)史一家兩兄弟后,仍未能迫使史官們?yōu)槠淝[,只能作罷。不惜以性命為代價的秉(bing3)筆直書,是史官們對日漸崩潰的禮制秩序的維護,也是他們在亂世中試圖彌合離散的方法。

04.

然而,在春秋三百年的動蕩歲月中,舊秩序的約束力終究日漸微弱,政治格局經由血與火的洗禮,不斷更迭,曾經由周天子號令的天下,轉而被各懷野心的強國諸侯,攪動爭霸風云。在這種情勢下,宋、鄭等中原小國遭兵燹(xian3)之禍尤深,唯有殫精竭慮,以不同的方式輾轉求生。宋國期冀通過外交斡

(wo4)旋來促成“弭(mi3)兵”,以換取暫時的和平。宋國都城在河南商丘,今已深埋于黃河泛濫的洪積層下,經過考古勘探和發(fā)掘,我們基本了解了這段沿用千余年之久的南城墻,在東周時的模樣,大部分城墻仍保留數米、甚至10米高,寬度約15米,墻體有多排紙(ren4)木洞,這是修補城墻時留下的痕跡。公元前546年,這座都城曾見證了東周數百年風云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場弭(mi3)兵和談。

05.

宋都西門外,以晉、楚為首的14個諸侯國,都派出了執(zhí)政的大夫參與弭(mi3)戰(zhàn)的會盟。清華簡《系年》在記述此事時,雖僅有“弭(mi3)天下甲兵”寥寥數字,卻足以寫盡滄海橫流的時世里,那無數得以茍全的生靈。鄭國上卿子產執(zhí)政時,恰逢弭(mi3)兵后的短暫和平,他從廟堂之高,俯身看到民間的蕓蕓眾生。他深知,鄭國地處中原腹心,強國環(huán)伺,朝夕有不虞之患。而子產希望邦國安寧,成為民眾的依傍。因此,安內政、強軍力乃當務之急。他下令“為田汕(xu4)”,劃田定界,防治田地不均;“作丘賦”,打破國野界限,給予鄉(xiāng)人從軍的義務和政治權利。他亦拒絕了僚屬毀去鄉(xiāng)校的建議,部分鄭人對子產的咒罵傳遍列國,子產自然也聽說。

06.

“茍利社稷(ji4),死生以之”。他對大夫子寬這樣說道,心中的一掬(ju1)赤血,終究無法剖

(pou1)之以示眾。子產最石破天驚的一項措施是“鑄刑書”,也就是把法律條文鑄于銅鼎之上,公示于世人面前。列國普遍推崇禮治,僅將法制視為補充,且只有貴族才掌握律令的內容。子產卻希望能讓刑罰原則公開化,用成文法來規(guī)束各階層的權利和義務,以此穩(wěn)固政局。子產這一系列措施引發(fā)了部分鄭國貴族的不滿,也受到了列國貴族的詬責。車輪轆轆,行走在鄉(xiāng)間的道路上,歸程的子產目光悠遠。夏日的木槿花嬌艷而熾烈,女孩們歡聲笑語,這烽火暫時消散的山水間,有人哼唱著動聽的歌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si4)音”。

07.

鄭地的音樂宛轉悠揚,往往直抒胸臆,明快且富有生命力。雖然被正統(tǒng)的禮樂擁護者們,視為不入流的“淫聲”,卻迅速流行于各地,這不正是民間審美的抬頭嗎?返至家中,子產在回復叔向的責難之書中,寫下了他一切作為的初心,“吾以救世也”,子產知道,戰(zhàn)火還將再起。他肝膽俱焚,只求所有的政策能及時奏效,為鄭國多爭取一些時間,讓那山水間平和的景象,存在的再久一些。子產被孔子稱為“古之遺愛”,從子產到孔子,無不試圖在這動蕩的時世里,尋求重建社會秩序之法。終其一生,孔子未能見證治世理想的實踐,子產也未能挽救顛墜的時局。世道艱難,但那樣多的人仍在各自的位置上盡職盡責,為

社稷(ji4)家國死生以之,為天下大寧,匹夫懷責,這是他們的理想與信仰。

08.

鄭國國君大墓所出的一對蓮鶴方壺,壺身以雙龍為耳,雙獸為足,腹部四角各鑄一飛龍攀援欲上,通體滿飾蟠螭(pan2 chi1)紋,壺蓋宛如一朵綻開的重瓣蓮花,朵朵花瓣皆為鏤空,花間站立著一只引吭

(hang2)振翅的鶴,昂揚向上的姿態(tài),正如高懸于時世之上那蓬勃的朝氣和理想。 “鶴鳴于九皋

(gao1),聲聞于天”,這聲聲穿透混沌的清唳(li4),在未來的歷史中將會得到回應。春秋時代,小國設法求存,大國則競逐爭霸,在一眾強國間,依靠實力成為天下認同的霸主。這是大國不同于小國的生存策略,黃河流域的齊國、晉國先后稱霸。數十年后,齊國勢頭稍弱,長江流域的楚國則后來居上,與晉國形成均勢。楚的崛起,與長江流域的礦產資源有關。

09.

青銅,仍是春秋時期重要的戰(zhàn)略資源,長江以南富集的銅、錫礦藏,原本由曾國,這一與周王室同宗的姬姓封國掌控,曾國從分封之初,除了抵御南方的淮夷之外,還承擔著為周王室控制與管理銅礦資源及其運輸通道的職責。曾伯漆董(fu3)的銘文中提到的“金道錫行”,指的就是連接黃河流域和長江域的“隨棗走廊”。經由素山峻嶺之間的這條狹窄山道,銅、錫等礦產資源,源源不斷的北上。曾國,正是周王室這一戰(zhàn)略生命線的安全保障。曾國國都的東南方向約200多公里處就是銅綠山,這片銅草花盛開的地方,正是東周時期規(guī)模最大的礦冶中心。已知的12個礦體中,有9個在當時便已開采。遺址中發(fā)現(xiàn)的礦井、煉爐、采掘和運載工具、銅錠等,展現(xiàn)了青銅制造業(yè)從冶煉、生產到流通的諸多環(huán)節(jié)。

10.

長期以來,曾國都是長江與漢水之間一股強盛的力量,楚國起初完全無法與之抗衡,在隨州葉家山墓地出土的斗子鼎上,鄭重記載著西周初年曾國先主參與周成王會盟的經歷,“丁巳(si4),王大祓

(fu2)”,“己未,王賞多邦伯”,這場被曾國國君視為榮耀往事的會盟,卻是楚國國君的心酸記憶。那場在岐陽舉行的盛大會盟,楚國先主熊繹(yi4),也曾長途跋涉的奔赴,當他踏進儀式會場,畢恭畢敬的呈上楚地的青茅,卻因實力卑弱無法正式參盟,只能與其他小國之君一起在院中看護火堆。那一夜,大殿內燈火通明,觥籌交錯;冷清的庭院里,篝火熊熊,為爭得列鼎而食的一席之地,南方楚人的目光里,從此留下了向北的執(zhí)著。此后的楚國多代國君篳路藍縷,方崛起于江漢西部。

11.

春秋時期,楚國向漢水以東不斷擴張,征服曾國之后,接管了銅綠山等重要礦產地,此外還掌握了豐富的錫礦資源。錫價昂貴,楚人卻甚至能以錫禮器、錫箔飾隨葬,獲得這些重要戰(zhàn)略資源的楚人,如虎添翼,強盛之勢益發(fā)不可阻擋。數百年時移世易,楚國獨霸于南方,但與姬姓的曾國聯(lián)姻,對于楚國進入中原認可的秩序,仍然有著重要的意義。數代楚王都將同族的羋(mi3)姓女子嫁入曾國為夫人,隨州棗樹林的曾國公墓中,葬有多代曾侯夫婦,191號墓中發(fā)現(xiàn)了夫人羋(mi3)漁的器物,169號墓則出土了成套帶

有“隨仲羋(mi3)加”銘文的銅器。顯示這是楚王為女兒羋加所鑄的陪嫁媵(ying4)器,出土的編鐘上銘刻有“行相曾邦”、“余為婦為夫”等文字,記述了她曾行使國君權力的事實。

12.

湞(yun2)水湯湯(shang1 shang1),一身喪服的羋加擯(bin4)退了侍從們,她是楚穆王長女曾侯寶之妻,如今丈夫早死,她與幼子面前是一個隱憂重重的曾國朝堂。羋(mi3)加在楚國的支持下,決定臨朝聽政,從前的曾國緊緊追隨周文王、周武王。隨州文峰塔曾侯輿(yu2)墓內出土的編鐘銘文,在追憶先祖歷史時,便使用了“左右文武”一語。而在附近的另一座曾侯墓出土的甬(yong3)鐘上,同樣的語式,從屬的對象卻已成為了“楚王”。從“左右文武”到“左右楚王”,這一轉變,正是發(fā)生在兩代羋

(mi3)姓夫人的時代。當楚致力于對長江以南進行整合時,秦則在西部的高原絕嶺間,艱難求取更大的生存空間。甘肅禮縣,西漢水北岸的大堡(bu3)子山上,葬著春秋早期的秦文公、靜公父子。

13.

國君大墓旁的樂器坑內,瘞(yi4)埋有“秦子”馎(bo2)鐘、甬(yong3)鐘,應是文公為早死的兒子靜公所鑄。這套樂鐘與秦公鼎、秦公簋(gui3)等重器,顯示出秦國對周人青銅禮器制度的忠實纘

(zuan3)承。秦國先主原本就生活在東方,大約在西周穆王時,才遷至隴山的西邊,負有為周人“保西陲”之責。由于護送周平王東遷有功,秦軍得以躋身諸侯之列。繼承宗周故地的秦國,被連綿山脈屏捍

(han4)于東方諸國之外,要逐鹿中原,只能通過結盟或戰(zhàn)爭的方式借道東鄰的晉國。群峰寂靜,大雨

滂(pang1)沱(tuo2),剛剛自晉國凱旋的秦穆公,特地回到崤(xiao2)山中這處承載秦人慘痛記憶的戰(zhàn)場。三年前,東出中原,滅滑而返的秦軍在此遭遇晉軍聯(lián)同姜戎的伏擊,數千兵士無一生還。

14.

三年來,秦軍上下無不希望一雪前恨,卻屢敗于晉軍。直到今次,將士們渡過黃河后,將舟船盡焚,背水一戰(zhàn),終于大敗晉軍,這才敢前往崤(xiao2)山,為三年前陣亡的眾兵士舉喪。穆公于軍前痛斥自己當初不聽勸阻,執(zhí)意發(fā)動崤(xiao2)之戰(zhàn)的罪過。秦軍在崤(xiao2)山中大哭三日,四面山谷回音陣陣,天地仿若同悲。這已是秦穆公執(zhí)政的第36個年頭,環(huán)顧天下,周室衰微,惟有秦與齊、楚、晉可稱強國,多年來,穆公在西陲遠望著東方霸主迭出,一種時不我待的急迫感,日夜催動著他。崤(xiao2)之戰(zhàn)后,秦人終于認識到,東出之路已被晉國封鎖,強盛之法惟有向西開拓。穆公用百里奚為左庶長,在執(zhí)政

的第37年,奮秦人累世經營西部之力,開地千里,稱雄西戎,周天子派召(shao4)公賀以金鼓。

15.

自此,秦穆公亦被奉為春秋一霸。但崤(xiao2)之戰(zhàn)也宣告著,秦晉之好已成過眼云煙,秦國東出之路暫時受阻,此后許多年,中原的政治秩序將與秦國無緣,秦國在一個相對靜息的環(huán)境里,蓄力等待逐鹿中原的時機。這樣的閉塞,也使得秦國的文化發(fā)展略顯緩滯,列國早已拋棄的一些舊俗仍在這里延續(xù)。陜西鳳翔發(fā)現(xiàn)的秦公一號大墓,墓主人為春秋晚期的秦景公,墓葬全長300米,是已知規(guī)模最大的先秦墓葬,墓內共發(fā)現(xiàn)殉葬186人,多為臣屬、妃嬪以及奴婢和侍者。殉人的舊俗,鋪張的墓葬,是秦國國君煊

(xuan1)赫權力的彰示,卻迥異于以周禮為綱的東方諸國。秦要參與到中原的政治格局里,還需要一場深徹的變革。

16.

此時,以黃河岸邊的函谷關為界,關城以西的秦國,蟄伏于變革的前夜之時,關城以東的局勢,也正涌動起變革的浪潮,長江下游的吳國和越國,開始加入到逐鹿中原的行列。吳越壯大的基礎與楚類似,也是得益于控轄的金屬資源。除此外,越國更是掌握制作堅兵利器的技術。這把越王勾踐劍代表了春秋時期短兵器制造的頂尖水平,該劍主要由錫青銅鑄成,劍之正面,有“越王鳩(勾)淺(踐)自作用劍”八個鳥篆銘文,劍格鑲有藍色琉璃和綠松石,劍身的兩面滿飾黑色菱形花紋,刃薄而鋒利。隨著楚的強大,吳越的崛起,春秋后期的爭霸主戰(zhàn)場,逐漸從黃河流域轉到長江流域,黃河流域的傳統(tǒng)強國們則忙于應對舊有秩序瓦解的危機。其中對時局影響最深的是晉國之衰。

17.

晉國的危機緣于公室衰微,大權旁落,六卿并立,諸卿之中,又以執(zhí)政的趙氏最強。太原金勝村251號春秋晉墓,墓主趙鞅(yang1)雖為正卿,卻以七鼎級別隨葬,儼然比肩諸侯國君。而彼時,即便是趙氏內部也人心浮動、紛爭不斷,卿大夫之間為維持內部團結,合力打擊政敵,不得不反復的舉行盟誓儀式。晉國宗廟的墠(shan4)場中,司盟者手起刀落,將侍者抬來的羊殺死,殷紅的牲血落入玉敦(dui4)內,侍從捧著玉敦(dui4)上前,參盟者逐一送出已完成書寫的盟書,并以指蘸血抹于口旁。其后,侍者將殺死的祭牲埋入坎內,盟書亦被鄭重地放置進去。考古工作者在盟誓遺址的400余個坎內,共發(fā)現(xiàn)了5000多件盟書,多以朱書寫于玉圭或石圭片上,中心內容是,每個與盟人都要效忠盟主,誅討敵對勢力,并不準其重返晉地。

18.

數量如此之多的盟書,正體現(xiàn)了晉國內部存在的裂隙,山盟海誓無法改變歷史的走向。公元前453年,晉國被韓、趙、魏三家大夫瓜分,春秋之世歷時290余年,單在《春秋》—書中所載的軍事行動便有483次。春秋之初,九州天下析分為140多國,至戰(zhàn)國之初,僅剩十余國。公室王侯、生民百姓,無不渴望結束這樣的亂局。數百年亂局的一縷天光,來自一項新技術的普及。鐵器,早在兩周之際,煉鐵技術便日趨成熟。春秋時期,秦國出土的塊煉鐵器數量,已遠遠超過其他各國。寶雞益門村2號秦墓中,隨葬有20多把異常精美的金柄劍,經鑒定,劍身的部分均為塊煉鐵,也就是俗稱的“熟鐵”。到戰(zhàn)國時,鐵器技術更是不斷革新,漸成風行。相比青銅器,鐵器技術具有成本低、產量大的優(yōu)勢,能夠迅速惠及社會的各個階層。

19.

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東周鐵器來看,與民生密切相關的農具和手工工具最多;其次才是用于軍事活動的兵器。走向普及化的鐵農具和工具,極大地推動了生產力的變革,提高了人類對于自然的利用和改造能力。這樣的利器,也成就了都江堰、鄭國渠等各項關乎民生社稷(ji4)的工程,戰(zhàn)國時期因而迎來了社會經濟的飛躍。國力與戰(zhàn)力,固然是爭奪天下的利器,但思想與文化才是深潛在世人血脈里的精髓與根本,這便是周人締造的家國觀念。現(xiàn)藏于中國國家博物館的秦公簋(gui3)上,刻有追述族史的銘文,“丕顯朕皇祖受天命”,“稟(mi4)宅禹賾(ji4),十有二公在帝之坯(pi1)”,自述其先祖原本生活在大禹敷

(fu1)布之地,鳳翔秦公大墓出土石磬的銘文上,則明確提到“天子宴喜,共桓是嗣(si4)” “高陽有靈,四方以原(mi4)”,南方的楚人也像秦人一樣,將黃帝之孫高陽追認為始祖,東方的齊國則追溯先祖為黃帝。

20.

古史系統(tǒng)日益增繁,最終形成天下四方共同認可的譜系與傳說,盡管干戈仍未止息,四海卻已視同一家。在西方,秦與西戎之間時有摩擦,卻也相互交融。位于甘肅張家川的馬家塬(yuan2)戰(zhàn)國墓地,正是秦文化與戎文化共生并存的寫照。特殊的偏洞室墓,和隨葬的陶器組合是當地戎人的傳統(tǒng)。戎人墓主穿戴奢華,頸部戴金銀半環(huán)項圈,或由各種材質珠子組成的項鏈,手臂上套有鑲嵌繁復的金臂釧(chuan4);頭部飾以圓形金片和綠松石、肉紅石髓珠子相間穿綴而成的發(fā)網,腰帶以金銀銅錫質地牌飾和珠飾組成,有的還在兩側懸掛復雜的裝飾,用各類金管、肉紅石髓珠、費昂斯、蜻蜓眼等串聯(lián)起以高浮雕金飾或細金鑲嵌瑪瑙釉砂工藝的圓牌,顯得斑斕絢麗。

21.

最引人注目的,是貴族墓中隨葬的大量車馬,那完全按照中原樣式打造的涂漆木車,車體表面,卻裝飾大量草原風格的金銀銅鐵飾件,雄鹿、猛虎和野山羊,更是屬于整個歐亞草原游牧人群共有的動物形象,豐富的裝飾元素充滿了異族文化的張揚之美,規(guī)整連續(xù)的排列組合,又于重復中,體現(xiàn)華夏文化的律動與秩序。墓中隨葬的銅器則體現(xiàn)出了秦對戎人的控制和影響力,秦與戎,這對曾經戰(zhàn)場上的敵手,如今成了為彼此打開東西交流通途的向導。在北方,太行山東麓的中山國,由鮮虞人締建,鮮虞,是白狄的一支,春秋時,仍被視為與中原有別的族群。在與鄰近的三晉之地,發(fā)生頻繁的交流、互動和摩擦之后,至戰(zhàn)國時已漸習華風。中山王厝(cuo4)之冢,至今仍然高達9米,原來應是回廊環(huán)繞的三層樓閣式覆瓦建筑,頂部是享堂。

22.

墓內隨葬的青銅錯金“兆域圖”,繪制了陵園格局,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的最早的建筑設計圖。該墓還出土了包括15件鼎在內的各類青銅禮器,其中一件銅方壺上鏨(zan4)刻著鎏金異彩的文字。言道“夫古之圣王,務在得賢,其即得民”。從墓葬建筑、隨葬禮器到器物銘文,處處可見到對于周人禮制規(guī)范的遵循。而虎噬鹿器座、四龍四鳳方案等青銅器,則在虎、鹿等北方式紋飾主題中,巧妙融入中原傳統(tǒng)的龍、鳳等形象,藝術與觀念上的兼容并蓄,帶來了生動無比的表現(xiàn)力。廣袤大地上,處處皆是這樣文化認同與文化碰撞交相輝映的動人景觀。在南方,越滅吳后,成為長江下游的強國,此時,亦匯入了華夏秩序的大潮。無錫鴻山邱承墩的墓主,是地位僅次于越王的大夫,墓內隨葬大量原始青瓷器,其中包括成套的編鐘和編磬。

23.

以越地的制瓷工藝,模仿青銅禮樂器型,不但象征財富與權力地位,也是越文化接觸并融會華夏禮制的寫照。在多元文化激蕩的民族大融合時期,華夏一邊堅守著文化本位,一邊凝聚和吸收各族群文化中的精髓,以兼容并蓄的姿態(tài),成為天下視野的軸心。這天下,便如一個無遠弗(fu2)界的同心圓,山河湖海間,處處閃耀著碰撞與交融帶來的勃勃生機。

“中國”的觀念,遂在這連年烽火里逐漸擴容,正如這金石樂懸是華夏禮制中最高端的“正聲”,各國競相效仿。隨著時間的推移,四方與中原漸為一體,更為邊遠的族群,也逐漸進入時人的視野范圍,“天下遠近,小大若一”的理想將伴隨著民族融合、國家統(tǒng)一的進程逐漸成為現(xiàn)實。

24.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生產力的快速發(fā)展,促進了商業(yè)繁榮與城市興盛。齊都臨淄城內,曾經輕歌曼舞,百賈(gu3)千工,一派繁華景象,而諸侯的爭霸,又帶來了對人才的廣泛需求。臨淄西門之外,是稷(ji4)下學官之所在,這里一度是戰(zhàn)國時期的學術中心,曾容納了當時諸子百家的各派學者,多達千人左右,這些學者縱橫于各國之間,打破了地域的藩籬(fan1li2),交響出文化融會的新聲。于是,新思想和新秩序的建設也隨之而來。彼時的諸侯,無不反復追問,天下如何才能安定?孟子的回答是三個字:定于一。春秋戰(zhàn)國擾攘五六百年,在中國歷史上,常被當作亂世。然而,正是在這樣一個時代里,中國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碰撞與融合,孕育出天下大一統(tǒng)的基礎。

25.

進入戰(zhàn)國時代以后,最有可能實踐統(tǒng)一這幅藍圖的,是所謂的“七雄”,也就是函谷關以東的齊、楚、魏、燕、韓、趙六國加一個函谷關以西的秦國。此時的秦早已擯(bin4)棄殉人等舊俗,但要與東邊的強國抗衡,還需要更為積極的變革。秦孝公即位后,聽取了魏國人商鞅的建議,在宮室盛大的櫟(yue4)陽城掀起了東周五百年間最風云激蕩的變法。這次變法的核心,是以重典維護國家安全,進行戰(zhàn)備積累,又以獎勵軍功提供上升途徑,激活國力。公元前350年,秦人從櫟(yue4)陽遷都咸陽,商鞅在此進行了第二次變法。商鞅方升,是商鞅為統(tǒng)一度量衡所監(jiān)制的標準量器,容積為202.15毫升,是當時的一升。這件體量不大的青銅器,卻成為古中國經濟秩序奠基之途上的“重器”。

26.

商鞅兩次變法,廢井田,開阡陌,重農抑商,獎勵軍功,嚴革法度,推行郡縣,編訂戶口,是一場覆蓋政治、軍事、經濟、社會和文化制度的全方位改革,廣泛調動了各種積極因素,推動秦國社會進步、經濟發(fā)展、國力壯大、全面強盛。同時代的戰(zhàn)國諸雄,雖時有一些改革作為,但卻遠不及秦深徹變法的決心和格局。在這風云激蕩的時代里,嶄新的秦國立于關中,眼望向廣袤的萬里河山,即將開啟結束亂世,天下一統(tǒng)的征程。公元前328年,秦取上郡,拓地至陜北;公元前316年,秦滅巴蜀,襄括四川盆地;公元前272年,秦滅義渠,攻克了黃土高原最大的戎狄勢力。秦國就這樣,以關中盆地為營,分別向北、西、南三個方向擴展戰(zhàn)略縱深,隨后劍鋒東指,匡合天下。

27.

在商鞅變法的百年之后,秦的統(tǒng)一大業(yè)已勢如破竹。湖北云夢,本為楚地,被秦人占據后,成為攻滅楚國的戰(zhàn)略要地。埋葬在睡虎地的喜,是秦軍中的一位下級軍吏,親身經歷了秦完成統(tǒng)一的最后階段。隨葬的《編年記》載錄著他的這段履歷,贏政在位的第十三年,喜從軍,十五年從平陽軍,十七年,攻韓,十八年,攻趙,十九年,南郡備警,廿(nian4)一年,韓王死,廿(nian4)二年,攻魏梁,廿(nian3)三年,攻荊,楚昌文君死。甘肅禮縣,海拔1867米的四角子山之巔,以中央方形土臺,及其上半地穴房址為中心,四周對稱分布著平行的雙排建筑。這是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在秦人祖居之地“犬丘”修建的祭天場所。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熔化天下兵器,鑄十二銅人,頒發(fā)詔版,宣告天下“廿六年,皇帝盡并兼天下諸侯,黔首大安”。三晉的強兵勁弩,楚的堅守抵抗,齊的合縱連橫,燕得舍生忘死,都是向著天下一統(tǒng)驅馳的時代側影。

28.

秦,終結了數百年的紛爭,延續(xù)和實現(xiàn)了周人的家國理想,將華夏九州推入統(tǒng)一多民族國家的時代。站在江河入海的時代,回顧奔涌的歷史長流,是蹈海踏浪而來的文明記憶。曾有人在黑夜里,擎起天地間的第一簇火種,曾有人在漫天星斗下,隔著山川湖海遙望。人聚成邑,邑聚為國,曾有古國在大江大河間初鑄輝煌,自九州之中,釀就四方眾望、人心所向的風潮。經夏商周而立秦漢,生長在世界東方的古代中國文明,跋涉數千年歲月而來,穿梭在生死枯榮的古文明之林間,歷風塵霜雪而初心未改。蹈瞠出一條,不同于世界其他文明體的發(fā)展道路,創(chuàng)造出燦爛盛大的中華文明?!逗我灾袊窂氖贾两K,亦是站在考古學搭起的階梯上,向千百代來成就今日之中國的祖先們致敬!自先人起,便未更改對于這片土地的深情,以及對于和平與統(tǒng)一的刻骨記憶,讓我們在這片祖先們曾守望過的天下,攜手同心,去往那光明盛放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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