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發(fā)花白的湯米·李·瓊斯同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一樣，老而彌辣，就像德克薩斯州黃綠相間的綿延山川，充滿了西部老牛仔的粗獷力量。這樣的風(fēng)情總讓我聯(lián)想到中國武俠中磊落豪邁的北方俠客，如《天龍八部》中的蕭氏父子，獨來獨往快意恩仇。據(jù)說導(dǎo)演拍攝此片的初衷是來自于美國士兵在墨西哥邊境的一次誤殺事件，肇事者至今逍遙法外，這樣的情節(jié)到與《天龍八部》中雁門關(guān)外的伏擊差相仿佛。但西方人卻沒有東方人那樣處心積慮數(shù)十年的城府，他們的救贖方式粗暴直接，卻能給人以一種別樣的回腸蕩氣。

老牛仔之所以要挾持殺人的士兵踏上這條艱難旅程，目的其實很簡單，一是出于復(fù)仇心理，二是出于對承諾的堅持。這樣的精神放在古代中國來說是江湖義氣，放在美國西部來說是牛仔間的友誼，這種拳拳之情總能讓人在冰冷槍彈的夾縫里感覺到絲絲溫暖。老牛仔的行事也是開門見山、毫無迂回，在與警察交涉未果的情況下，直接破門擒敵、掘地擄尸，這樣的不由分說透露出一種真性情、大痛快。他明知道此舉定會冒犯世俗法律、觸怒軍隊警察，但依然全無畏懼、義無反顧，他的執(zhí)著與頑固正是單純直率的西部精神的體現(xiàn)。

除了老牛仔以外，影片中還有很多流露著慷慨古風(fēng)的人物。那個路旁獨居的盲人老者，對待陌生過客大方坦然、毫無芥蒂，心地光風(fēng)霽月令人敬佩。但作為底層人民，卻對軍隊、警察這些官方代表保持著天生的抗拒和敏感，極力維護江湖同道。獵熊人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可謂是此類豪俠的最典型代表了。還有那個墨西哥姑娘為大兵療傷時的真誠、報復(fù)時的狠辣和事后的一笑泯恩仇，足當(dāng)?shù)靡粋€干脆爽利、恩怨分明的巾幗英雄的形象。即便是人盡可夫的老板娘，心中也存著對老牛仔的情義底線，風(fēng)騷媚骨里也藏著悲憫心和正義感。

救贖是影片的主題，不僅僅是對做錯事的大兵，也是對背負諾言的老牛仔。大兵的年輕與軟弱使得他選擇了逃避作為自己的出路，所以他的救贖是被動的，也必須經(jīng)過更多痛苦和折磨。這樣的長征對原本空虛無依的他來說無疑是一場彌足珍貴的歷練，足以使他從老牛仔的凜然正氣中學(xué)到男子漢的責(zé)任感。而對老牛仔來說，是在通過兌現(xiàn)對摯友的承諾，來主動完成對自己靈魂的救贖。就像蕭峰會為了阿朱的一句遺言而不離不棄地保護阿紫一樣，大丈夫一諾千金，若是不能恪守信用，跟背負殺人的罪責(zé)并無二致。最后他們找到的地方是否就是死者的故鄉(xiāng)，或者死者生前對老牛仔所言的是否只是一個美麗謊言，這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通過這場救贖之旅，都獲得了心靈的自由和寧靜。

這樣的故事也隱隱含著冥冥中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的意味。艾斯卡達與大兵的妻子一場風(fēng)流，卻陰錯陽差死在了毫不知情的大兵手下。大兵曾打歪墨西哥姑娘的鼻梁，后來中了蛇毒卻只能懇求她的治療。種種種惡因、得惡果的戲劇性情節(jié)契合著基督教教義，也表達了導(dǎo)演的一種善惡立場。有兩場當(dāng)事人舉槍欲射又猶豫放下的場面，一場是警察面對在山路中跋涉的老牛仔，一場是老牛仔面對落荒而逃的大兵，這表現(xiàn)出導(dǎo)演對槍火暴力的反感和對人性中悲憫良善一面的保留。

雖然老牛仔自始至終面無表情，但他的硬漢形象還是異常鮮明，一言一行都豪氣逼人。他與艾斯卡達和大兵邁克的交往，真的可以說是“對待朋友如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如秋風(fēng)掃落葉般無情”。在墨西哥的時候突然打電話向老板娘求婚，這也表現(xiàn)出他內(nèi)心柔軟的一面，使得他的形象更豐滿細膩。大兵邁克也屬于典型性格人物，從他一開始暴打墨西哥非法越境者就可以看出他沖動暴躁缺乏理性，這為他后來誤殺艾斯卡達埋下了伏筆。在一場痛哭流涕的懺悔之后，他變得成熟而堅強，居然也會關(guān)心起老牛仔的安危，如果沒有這樣的性格變化，這段旅程對他也就毫無意義了。

影片一開始以各個主角為視角的錯落敘事很有特點，有助于加強觀眾的真實感受。但這對于影片整體的硬朗風(fēng)格和豪邁情懷來說，只能算小技了。背尸還鄉(xiāng)這的樣題材本身極具傳奇色彩，再加上老牛仔的錚錚傲骨，影片流溢著白馬西風(fēng)塞北的粗獷武俠氣質(zhì)。在我的印象里，中國武俠片里卻很難尋見這些耐人尋味的東西。雖然這里有文化背景的因素在內(nèi)，但當(dāng)今的中國武俠若不能從一味玩動作玩畫面中走出來，恐怕很難有更高的進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