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劇目結(jié)束，舞臺的帷幕被拉下的前一刻，是精彩的一瞬間，演員們各懷心事，或沉浸在角色中，或為自己的人生感慨唏噓……所有復(fù)雜的情愫都沉淀在那一刻，而當布簾將觀眾的視線和燦爛的燈光一同遮起，這一切都再也無從說起，所有的精彩與傷悲無非都淪為一場夢境。

在我看來，戲劇的不可復(fù)制性給這種藝術(shù)形式賦予了獨特的魅力，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布景、乃至每一場演員不同的心情，都讓每一出劇目有了獨一無二的特質(zhì)。而這種特質(zhì)，如人生無法重來、時光不能倒流這樣的事實一樣，令人著迷。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法國國寶級劇作家莫里哀的人生，比起他筆下流芳百世的經(jīng)典劇目，其精彩程度不減半分。2007年，這位大師的傳奇被搬上大銀幕，自然也是一部好看的電影。精致的17世紀古典服飾，凱撒獎最佳男演員Romain Duris的傾情演出，以及全片彌漫著的“莫里哀式的“喜劇氣質(zhì)，都是令人賞心悅目的看點。

莫里哀，作為十七世紀中葉古典主義喜劇的創(chuàng)建者，在他的劇本里總是一種滑稽的姿態(tài)嘲諷著生活中的種種悲哀，秉承著這從古希臘時代就流傳下的喜劇血脈，莫里哀的喜劇甚至比同時代的高乃依與拉辛的悲劇更為雋永動人，更具有永久性和普遍性。而電影《莫里哀》的創(chuàng)作者，顯然在這樣一部作品中傳達著對大師的深深敬意，不僅生動地還原了“莫里哀的語言“，而且給莫式喜劇的由來賦予了一段生動的羅曼史。

莫里哀早年與朋友一同經(jīng)營劇院，卻不得家庭的支持，1644年他因為劇院倒閉且無法還清累累負債而入獄，次年，22歲的莫里哀被釋放，卻再無人知道他的行蹤。直到1685年，莫里哀重回巴黎，此時他的戲劇生涯已經(jīng)被巨大的榮譽籠罩，然而沒有人知道這位偉大的劇作家在從出獄到重返巴黎的這13年里過的是怎樣的生活。電影《莫里哀》正是以浪漫主義的精神以一種浪漫的方式詮釋了這位浪漫主義大師神秘的十三年。

影片里，莫里哀出獄后，遇見了日后他筆下《貴人迷》中的主角喬丹恩先生，在幫助他以戲劇的方式追逐心上人的過程中，莫里哀愛上了喬丹恩的妻子愛彌兒……這樣一位敏感而對藝術(shù)充滿熱情的女性，發(fā)現(xiàn)了莫里哀的才華并為之傾心不已，兩人肆無忌憚地相愛了。

然而在虛榮浮華的１７世界法國，到處充斥著矯揉造作的貴族風范和勾心斗角的裝腔作勢，對于真誠的人性和愛情，世俗就是悲劇的溫床。天真而熱忱的莫里哀也無法擺脫宿命，經(jīng)歷了種種波折，他最終還是不得不和心愛的女人分道揚鑣。

當然這并不是一個俗氣的才子佳人有情人不能成眷屬的故事，正是這樣一個女人，將詩人的熱情從世俗偏見中解脫出來，又將它引到拿悲傷來說笑的喜劇之路上……當莫里哀心懷疑慮地訴說著膚淺粗鄙鬧劇與沉郁曠闊的悲劇相比是多么不堪；當十三年后再相遇，躊躇的劇作家滿心憂傷地向昔日的情人解釋面對生活的悲哀無奈自己又如何能拿傷心事說笑，愛彌兒只是直視著情郎的眼睛，娓娓地道“那就由你來創(chuàng)造吧”，宛若眼前這個男人就是無所不能。那一刻，我不禁動容，或許只有真正天才才配得上這樣的愛情，也只有這樣的愛情才能催生真正的天才。

故事當然也有別的內(nèi)容，對虛偽和陳腐的事物進行調(diào)侃本身就能催生無窮的趣味，影片中諸位演員的表演也絕對稱得上精彩——這要歸功于法國演員本身扎實的戲劇素養(yǎng)，但是在我看來最動人的還算是莫里哀的愛情故事，也無怪乎有人將中文片名翻譯為《莫里哀情史》。詩人的天性就是真誠熱情而勇敢，而這樣的品質(zhì)在愛情中更能煥發(fā)出璀璨的光華，然而莫里哀的情史，除了跌宕起伏的浪漫，還有純潔高尚的寬容。他利用自己的智慧成全了愛人的家庭，然后不聲不響地“功成身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但這樣的結(jié)局又怎能不讓人唏噓感傷？當愛彌兒在道別時，強壓出千般不舍惆悵，道出一句“祝你一路順風”，這出戲又似有了一個完美的落幕。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確實是一部美好的電影，相愛而不能相守的人在分別時選擇相互成全，看似無奈卻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所以當十三年后莫里哀在巴黎再遇愛彌兒，已經(jīng)病入膏肓青春不再的女人面對已經(jīng)聲名顯赫的劇作家，只是淡淡地道出一句“你又有什么需要我原諒？”

又有什么需要被原諒？人生每出戲的結(jié)尾，不管心中有多么復(fù)雜的情緒，當我們淡淡地對對手道出一句“祝你一路順風”，坐在臺下的編劇命運也會忍不住頷首微笑，因為無論這句道別中掩藏了多少心酸，我們終于超脫了它本意安排的那場嘲弄。

直至此刻，我終于明白了在那趟從巴黎開出的火車上所遇見的朋友的話——“既然悲傷于是無補，我們何不保持樂觀，用玩笑與命運對抗？”或許正如愛彌兒說的，不幸本身也充滿著無限的喜劇元素。

題外的幾句，這部電影的主要情節(jié)，改編于莫里哀的《貴人迷》，這正是兩年前朋友們在舞臺上演過的劇目，看著電影里演員的一舉手一投足，不經(jīng)意間聽到一句熟悉的臺詞，我都會想起曾經(jīng)一起排練一起哭一起笑過的那群可愛的人，想起那個舞臺，想起那一次謝幕……那著實是我人生美好的回憶。

感謝這部電影，向莫里哀致敬，向戲劇致敬。

這篇影評有劇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