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我們能夠理解并接受市場是由“看不見的手”操縱調控的，那么，在市場經濟之下的工作，或者說從事著這些工作的我們，是否也經受著“不可見力量”的掌控？在西班牙導演大衛(wèi)·馬西安的作品《看不見的手》中，工作的形態(tài)機制被剝離表象，放置于舞臺布景一般的燈光聚集之下。這部源自于小說作品改編的劇情片借顯露工作的荒謬、就業(yè)系統(tǒng)的內在矛盾，試圖喚回屬于工人階級的往日榮光。我們選取了這篇發(fā)表于2017年的導演采訪，為這部出色的處女作長片增添更多創(chuàng)作者視角。

大衛(wèi)·馬西安：“我們距離工人奴隸制僅一步之遙”David Macián: "We are one step away from worker slavery"

采訪: 貝戈尼亞·皮娜(Bego?a Pina)

翻譯 | 書苑

編校 | shun原文鏈接：https://www.publico.es/culturas/david-macian-paso-esclavitud-trabajador.html本篇字數2708 字，閱讀需5分鐘。BP=貝戈尼亞·皮娜DM=大衛(wèi)·馬西安這位導演以這部改編自艾薩克·羅莎(Isaac Rosa)所著小說的電影作品首次亮相，這個合作電影項目構建了一種關于“就業(yè)不安全感”的帶有腐蝕性的精準寓言，馬西安堅稱：“重聚和重組是必不可少的?！眮啴敗に姑苡糜诮忉屪杂墒袌龅淖晕艺{控能力所發(fā)明出的術語“看不見的手”，在今日已經成為了一只竭盡可能運作不止的巨大而骯臟的爪子。小說家艾薩克·羅莎取史密斯的比喻為他的小說命名，如今它作為一個合作電影項目借大衛(wèi)·馬西安之力登上了大銀幕。就業(yè)不安全感，工作的真正意義，工人之間的對抗，企業(yè)的控制與施虐，工人尊嚴的喪失、對失去薪水的恐懼…向同你一樣的觀眾“展示”著這部政治虛構作品中的工人們。11個人受雇要在公眾面前工作于一個工業(yè)倉庫中。一位工人、一位裁縫、一位屠夫、一位電話推銷員…他們所做的一切，一旦完成，就會被他們自己親手毀掉。這關于“就業(yè)不安全感”的腐蝕性的精準寓言，這部電影作品——以其威嚴的視覺效果和精湛的表演——是整個團隊對于挑起反應的一次嘗試。“重聚和重組是必不可少的?！?/p>

BP: 一些人在工業(yè)倉庫中工作，他們彼此分隔且面對著觀眾。如果說現(xiàn)實還不算是妄想的話，這是非常超現(xiàn)實的，對嗎？DM: 這就是為了把作品發(fā)揮到極致，以至荒謬的境地。布景設置的意圖是為了讓這一點更加明顯。那些人們都在做著非生產性的工作，一位工人立起一面墻然后再將它推倒，一位屠夫把牲畜大卸八塊再把它們扔進垃圾桶……向天吶喊！他們身處于空曠之地，只有鏡頭聚焦在他們身上，但他們覺得自己正在工作中。并且已經存在著對于工作報酬或是其荒謬性的反思。BP: 對于他們的控制是電影想要發(fā)出的指控之一嗎？DM: 公司對工人的控制。他們控制你電腦上訪問的網站，控制你上班下班的時間，控制你休息的時間.....BP: 幾乎像一個監(jiān)獄一樣...DM: 嗯，是的，不僅僅是因為控制，更是因為我們的精神失調，它最終導致一些工人向另一些工人發(fā)起了攻擊。公司只為結果收益，哪怕要燒死他們的員工也在所不惜。工人們因為害怕失去工作只能夠忍氣吞聲。到最后它產生的影響是，工作環(huán)境中的所有一切都變態(tài)扭曲了。它產生了一些非常丑惡的東西，比如大量的競爭，你最后會踐踏著身邊的人，或是變成為公司所用的告密小人。就像如今，工作會暴露出我們最糟糕的一面。這樣的價值觀與工人們從前所具的價值觀背道而馳。組織與示威需要花費很多功夫。BP: 你認為工人階級意識的缺乏是其中的一個問題嗎？DM:是的，階級感情和工人自豪感已經遺失了。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中產階級，鄙視比自己社會階層低的人。很多人會將工人階級與沒有得到社會廣泛尊重的工作聯(lián)系在一起，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勞動的圖景發(fā)生了很大變化，現(xiàn)在隨著服務業(yè)的興起，沒有人再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而更多的是一種譴責。

BP: 你有指出，即便看上去似乎并非如此，但實際上工人階級也是這種情況的幫兇嗎？DM:是的，到最后我們都身涉其中。如果我們能更具批判性，我們可以拒絕沉溺于這場游戲。今天沒有人會稱自己是工人階級。我今年 35 歲，我身邊所有人都聲稱自己是中產階級。勞動市場的惡化將變得更加糟糕。唯一的辦法就是重新聚合，重新組織起來。BP: 之前有過短片的作品，而這第一部劇情片就選擇了政治題材影片。如今會比其他時候更需要政治電影嗎？DM:我的短片風格正好相反，輕松愉快，喜劇類的，會有一些社會相關的內容，但是非常含蓄的?，F(xiàn)如今我經歷了一些自我的內在變化，感覺到自己更貼近現(xiàn)實了。我覺得你得去為一些需要花費很多年時間才能做到的事情來發(fā)聲。政治電影是非常必要的。BP: 當人們創(chuàng)作這樣題材的電影的時候，他們是否懷揣著自己的目標與主張？DM:要獲得可見。作品的題目是《看不見的手》。這部同名影片來源于不穩(wěn)定性，我們成立了一個合作社，沒有人從中領過薪水。我們的意圖始終是引發(fā)思辨，我認為這個目標已經實現(xiàn)了。在公眾放映和后續(xù)討論中達到了非常好的效果。一些人非常興奮。但有的時候又會有悲傷的氣氛，人們?yōu)榱烁纳乒ぷ鳡顩r而拼死奮斗多年，現(xiàn)在一切仍然不容樂觀。BP: 讓我們回到之前的話題，你認為現(xiàn)在的工人是否背叛了前幾代人的努力？DM:是的，當然有背叛，因為我們都參與了這件事?，F(xiàn)如今的工人背叛了前幾代的工人。當我做電話銷售員或是行政人員的時候，是想賺點錢繼續(xù)拍電影，我有一個優(yōu)勢，因為我對工作并不感興趣，所以我能劃清界限，但這并不能代表每個人的情況。也有人想在一個公司的崗位上干到退休。我見過背叛，我也和同事們發(fā)生過沖突。有些是無法容忍的情況。你不能對所有事情都說“好”。我討厭這句話，“與下墜之人同行”。道德底線是存在的。而有時候你必須縱身躍入，即使該發(fā)生的事就是會發(fā)生。BP: 電影行業(yè)的就業(yè)情況有什么區(qū)別于其他行業(yè)的特點嗎？DM:它看起來和其他的行業(yè)很像，但是當然，在電影行業(yè)中有一定的藝術成分，它是職業(yè)性的。但最終看來不是很理想，因為它能讓你從另一個角度看待這個世界。激情，和身為藝術家的自我認定，這會使形勢變得更加不穩(wěn)定，甚至會將門檻降到不能再低的程度。沒有人喜歡當實習生，因為在電影行業(yè)里經常有人三年都拿不到薪水。這是非常不可持續(xù)的。而且這還沒有算上文化產業(yè)里制度支持的缺乏。BP: 在《看不見的手》中，批判了一個缺乏責任感的社會。DM:歐文·瓊斯(Owen Jones)在《打工仔：工人階級的妖魔化》(Chavs: The Demonization of the Working Class)一書中強調了這一點。"打工仔 (chavs)"這個詞就像是“打工妹 (choni)”。他們輕蔑地看待工人階級，認為ta們是打工妹和鄉(xiāng)下漢。我們都屬于工人階級，但我們彼此對一切都要負有責任。如果有人失業(yè)，就認為那是因為他們自己沒有找工作，如果有人無家可歸，就想著他們本來是該負擔多少按揭貸款呢。這么想讓他們感覺良好。

BP: 他們的角色所做的工作都在后來被毀掉了。你認為這種情況是否反映著尊嚴的喪失？DM:當然，當你在做沒用的工作時，就不會帶來任何區(qū)別。我們已經失去了工作場合中的方向與尊嚴。在之前，自豪感是存在的，比如說，礦工們就讓社會層級顛覆，人們會用欽佩的目光看待礦工。在約翰·福特執(zhí)導的《青山翠谷》(How Green Was My Valley)里就是如此。而現(xiàn)在他們做一些甚至自己都感到惡心的工作，且在我這個年齡的人只會考慮周末和退休后要做些什么。BP: 已經有人開始提及“勞動奴隸制”了，你是否也認為我們離它只有一步之遙？DM:我們離工人奴隸制確實只有一步之遙。但是隨著1500萬工人的覺醒，情況發(fā)生了一些變化。人們根本不喜歡他們所看到的現(xiàn)象。但是現(xiàn)在事情正在各個方向上不斷發(fā)生，我希望會有更多的變化，更多的凝聚。BP: 目前的情況相當令人沮喪，你如何看待未來？DM:的確，一切都很可怕！我們似乎一直在說要觸底反彈，但實際上我們一直在走低。每天都有難以理解的事情發(fā)生。但我是樂觀的，我認為會在某一天觸底，這會讓我們開始有所反應。就我個人而言，當我身處黑暗，我是會進行反擊的。情況是很糟糕，但你必須抱有希望，你得寧為玉碎，破釜沉舟。如果我們屈服于我們看到的絕望...這樣生活真是太垃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