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人》是由德米特里·梅謝耶夫執(zhí)導(dǎo),瓦連金·切爾內(nèi)赫編劇,康斯坦丁·哈賓斯基,謝爾蓋·加爾馬什等明星主演的劇情,電影。
1941年的8月,納粹德國正朝著與俄羅斯交戰(zhàn)的東部戰(zhàn)線進(jìn)軍,三名蘇聯(lián)的紅軍戰(zhàn)士:阿列謝科立夫史米爾卡在去俘虜營的半途中逃了出來,他們做了逃兵。他們躲到了米爾卡的父親偽村長的家里,希望可以在這里躲開與德國人的交戰(zhàn)。米爾卡的父親以前曾因為反對蘇聯(lián)而被關(guān)進(jìn)過勞改營,而且才剛剛從勞改營中釋放出來,他也已經(jīng)開始同當(dāng)?shù)氐牡聡碱I(lǐng)軍進(jìn)行合作。村長雖然因為血緣的關(guān)系收留了這三名滿身泥垢的逃兵,卻也因為這件事情導(dǎo)致了當(dāng)?shù)氐木齑读怂呐畠?。要想救回女兒,只有交出三個逃兵來換取自己的女兒,村長必須在這兩者之間做出自己的選擇?! ttp://www.peiyin.com/bbs/read.php?tid=128556&fid=13
《自己人》別名:我們,Svoi,OurOwnFriendlies,于2005-07-05上映,制片國家/地區(qū)為俄羅斯。時長共111分鐘,語言對白德語,該電影評分0.0分,評分人數(shù)625人。
斯嘉麗·約翰遜,馬赫沙拉·阿里,喬納森·貝利,魯伯特·弗蘭德,艾德·斯克林,曼努埃爾·加西亞-魯爾福,盧娜·布雷斯,奧德麗娜·米蘭達(dá),大衛(wèi)·伊亞科諾,貝希爾·西爾萬,菲莉皮娜·維萊芝,妮婭姆·芬利,亞當(dāng)·洛克斯利,迪倫·比克爾
山新,劉明月,朱婧,欒立勝,傅晨陽,言靈,陳啟剛,皇貞季,李璐,陳思宇,任景行
《俄羅斯問題》電影劇本
文/〔俄羅斯〕瓦列京·切爾內(nèi)赫
譯/李芝芳
狙擊手將新槍托裝在自己的步槍上。
經(jīng)歷了夜間戰(zhàn)斗和跋涉的戰(zhàn)士們疲憊不堪地就地躺下。傷病員很多,衛(wèi)生員在給他們纏繃帶。
一位中士駕著摩托駛近團部。他與一般中士的穿著不同,他穿著軍官服:綠色的上裝,藍(lán)色的馬褲,袖子上是眾所周知的“契卡”(注1)的標(biāo)志——“盾與劍”。
這位肅反工作者將公文袋交給30歲的少校。少??赐晡募螅瑢碚哒f:
“我報告過了,我已經(jīng)無法聚集連隊和戰(zhàn)斗力了?!?/p>
肅反工作者默不做聲。少校嘆了口氣,對正在填寫傷亡人數(shù)表的年輕的政治指導(dǎo)員說:“給中士弄些吃的。”
端來了稀飯和罐頭。中士在吃飯,少校抽著煙,注視著一只在玻璃上亂撞的蒼蠅。政治指導(dǎo)員把犧牲者的名單寫在屋里的一個梁柱上。
外面?zhèn)鱽聿惶逦穆÷÷?,肅反工作者仔細(xì)聽了一會兒說:“坦克?!?/p>
“現(xiàn)在,大家會把任何響聲都當(dāng)做坦克的?!?/p>
“德國坦克,”肅反工作者肯定地說,“距離不過100米?!?/p>
少校似乎清醒了。他跳上臺階喊著:
“戰(zhàn)斗警報!占領(lǐng)環(huán)形防線?!?/p>
疲憊不堪的紅軍戰(zhàn)士很勉強地站了起來。有人命令道:“以排為單位列隊?!?/p>
肅反工作者沒有注意政治指導(dǎo)員正在急匆匆地將文件裝進(jìn)一個大的帆布口袋。他吃完了稀飯,喝完了罐頭里的水果汁,才拿起了自己的什帕金沖鋒槍。他剛走到臺階上便看到德軍的坦克和裝甲車已開到廣場上。德軍的沖鋒槍手正從車上跳下來。緊跟著跑出來的政治指導(dǎo)員立即做出了射擊的姿勢,他叉開雙腿,微側(cè)著身,用手槍瞄準(zhǔn)敵人的坦克。
一名狙擊手占領(lǐng)了列寧塑像后的有利地勢,用狙擊手槍射擊。他鎮(zhèn)靜自若的每一次點射,都使沖向團部的德軍沖鋒槍手中有一人倒下。
肅反工作者用沖鋒槍打了幾梭子彈后跑開,并向政治指導(dǎo)員喊道:
“跟我來!”
政治指導(dǎo)員隨肅反工作者跑去,卻又停了下來問:“我為什么要服從您?”
“可以不服從?!泵C反工作者說。
此刻,敵人坦克射出的炮彈已經(jīng)飛上幾秒鐘前政治指導(dǎo)員和肅反工作者曾待過的臺階,他們眼看著臺階炸開了。肅反工作者隱蔽在掛著“理發(fā)店”牌子的石頭房子的墻后,政治指導(dǎo)員蹲在他的身旁。
從緊鄰的掛著“工業(yè)用品商店”牌子的大樓里走出兩個身著黑西服,頭戴灰氈帽,腳蹬白帆布鞋的男子。他們從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身邊走過,視而不見地鉆進(jìn)了隔壁房子的便門。
肅反工作者向理發(fā)店看了一眼??磥砝戆l(fā)師剛逃跑,剃須刀和理發(fā)用的推子還放在鏡前。
肅反工作者在鏡子里看了看自己和政治指導(dǎo)員,拿起推子,只用了幾秒鐘就神速地改變了自己的發(fā)型,隨后按下政治指導(dǎo)員的頭,開始給他剃頭。
“您干嗎?”政治指導(dǎo)員想掙脫。
“德國人不抓指揮官和政委當(dāng)俘虜,而是就地槍決?!?/p>
“我可沒想投降當(dāng)俘虜?!?/p>
“我也是。”肅反工作者說著,將一個不大的剃刀裝進(jìn)衣袋。
他們出了理發(fā)店,肅反工作者順勢跳進(jìn)“工業(yè)用品商店”。入口處有兩套被丟棄的紅軍軍裝、馬褲、皮鞋、裹腿和軍人證。
“這些飯桶,逃兵?!闭沃笇?dǎo)員說。
“您很善于觀察?!泵C反工作者說著,扔掉自己的軍官服,試圖換上便服。他一件件地試著穿衣架上的衣服,但是都嫌小,便勉強選了一身軍便服。
“別傻了,換上吧!”肅反工作者說了一聲。
政治指導(dǎo)員猶豫了一下,也脫掉自己的軍官服,穿上被棄置的紅軍便服。
“證件!”肅反工作者說著拿出身份證。
政治指導(dǎo)員把自己的證件交給肅反工作者,后者仔細(xì)看了看被丟棄的軍人證,把一個留給自己,一個遞給指導(dǎo)員,然后把他們的軍官證塞進(jìn)暖氣管里。
就在此刻,他們聽到近處一聲巨響。肅反工作者看到一名狙擊手正臥倒在“工業(yè)用品商店”旁的石柱后面用步槍射擊。德軍沖鋒槍手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街頭,聽到響聲后,他倆立即臥倒隱蔽。
肅反工作者從商店里跳了出來,奪過狙擊手的步槍,沿街跑去。狙擊手跟在他后面:
“你干嗎?瘋了?!把槍還給我!”
肅反工作者沒有停步,把槍還給了他。
現(xiàn)在,他們3個人一起跑……鄰近的街上全是德國兵。德軍沖鋒槍手在每座房子前留下1人站崗,另有3人進(jìn)屋搜查。
肅反工作者打開井蓋,把自己的自動沖鋒槍和TT手槍丟到井里,又伸手去拿步槍。
“不?!本褤羰终f道,開始摘掉槍上的瞄準(zhǔn)鏡。他把瞄準(zhǔn)鏡藏在木柴垛里,然后自己把槍扔進(jìn)井里。
德國人剛剛靠近屋子,3個人便舉著手走了出來。他們看起來既可笑,又可憐:匆忙剪的頭型根本不成樣子。還有,肅反工作者穿的衣服顯得太小,政治指導(dǎo)員的衣服又過于肥大。德國人忍不住發(fā)笑,給他們拍照。政治指導(dǎo)員被隔開,肅反工作者像個白癡似地傻笑,狙擊手膽怯地看著這一切。
他們行進(jìn)在一支龐大的三列縱隊里,這些人滿身灰土,蓬頭垢面,纏著臟兮兮的繃帶。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軍人,而是一群普通俘虜。
狙擊手、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排成一列走著??吹叫∏鹕系男〗烫煤螅褤羰终f:
“這兒離我家有40俄里,明天晚上就會路過我們村子?!?/p>
“你家里有什么人?”肅反工作者問。
“父親、兩個妹妹?!?/p>
“妹妹多大了?”
“一個22,一個20?!?/p>
“正合適?!?/p>
“她們已經(jīng)出嫁了?!?/p>
“這甚至更好,你什么時候入伍的?”
“我在芬蘭前線打了3個月仗。秋天本該復(fù)員的,又作為狙擊手被留下了。你呢?”
肅反工作者發(fā)現(xiàn),走在他們身后的人在注意偷聽他們的談話,于是說:
“天真悶,該下雨了?!?/p>
晚上,給俘虜們吃的是稀土豆湯。俘虜們在灶前排隊打飯。一個高大的小伙子擠到政治指導(dǎo)員身后,說:
“聽著,把你的那份給我?!?/p>
“會熬過去的?!敝笇?dǎo)員回答。
“別自找沒趣,否則我會告發(fā)你們?!毙』镒泳娴?,“你也知道,供出政治委員和猶太人會發(fā)給一個面包和一塊肝醬灌腸的。”
“還有30個小銀幣?!闭沃笇?dǎo)員補充道。
“至于銀子,那是你們猶太人的事?!?/p>
政治指導(dǎo)員領(lǐng)到一勺帶有煮土豆的稀湯。小伙子站在一旁等著。政治指導(dǎo)員把剛領(lǐng)到的自己的那一份湯倒進(jìn)小伙子的飯盒。
政治指導(dǎo)員坐下,用手捂著臉,哭了。
“沒用的,”肅反工作者說,“他不會放過你,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他會出賣你?!?/p>
小伙子坐在草棚的一個角落里,貪婪地吃著。肅反工作者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你干嗎緊挨著我?”突然他的聲音變嘶啞了,還跺著腳企圖推開肅反工作者。
肅反工作者把那小伙子的臉轉(zhuǎn)向墻壁,他收起剃刀,藏到皮鞋里,拿過那小伙子的飯盒,把湯還給政治指導(dǎo)員。
早上,大家都在列隊,草棚里只剩下了一個俘虜。德國人翻轉(zhuǎn)他的身子,看到他的喉嚨被切開了。
德國軍官們已經(jīng)開過會了。一名穿著便服的翻譯站在俘虜們面前——
“同志們,”他開始講話,突然醒悟過來,連忙糾正:“先生們,是誰殺死了那名俘虜,請站出來,只要老實承認(rèn),就不做任何懲罰?!?/p>
沒有人站出來。德國軍士沿著隊列走過,在每10個人中挑出一個,讓他們站在俘虜面前,于是翻譯解釋道:
“如果殺人者自己不承認(rèn),那么就會槍斃這10個人,這是德國人的規(guī)矩?!?/p>
肅反工作者看到政治指導(dǎo)員馬上就要出列,趕緊抓住了他的手。
“如果你站出去,他們會讓你說出刀子在哪兒,你沒別的辦法,只好供出我,那時,他們槍斃的不是10個人,而是12個?!?/p>
德國軍官發(fā)出口令,3個自動槍手在3秒鐘內(nèi)槍殺了10個俘虜兵。
俘虜隊伍繼續(xù)前行。太陽已經(jīng)西沉,押解俘虜?shù)牡聡枚碚Z喊道:
“步子大些!”
口令聽起來不連貫也不清楚,因為是德國人在喊。
“向右轉(zhuǎn)了,也就是說,不許進(jìn)村了?!本褤羰终f道。
“那這兒離你家有多遠(yuǎn)?”肅反工作者問。
“直走3俄里?!?/p>
“右邊不是沼澤地嗎?”
“沼澤不沼澤的,我不清楚,可都是泥地。秋天我們在那兒摘過酸果。”
“你們村的地名是什么?”肅反工作者問。
“勃里內(nèi)?!?/p>
“你父親姓什么?”
“和我一樣,勃里諾夫。我們半個村子的人都姓勃里諾夫。”
“聽著,”肅反工作者說:“看見了嗎,前邊就是拐彎了。隊伍一拐彎我們立刻向右跑。后邊的德國人在5至7秒鐘內(nèi)看不到我們,前邊的押解者,上帝保佑,但愿他們不回頭。這里距沼澤地50米,我們以世界賽跑冠軍的速度跑,他們有兩條狗,只會放一條追我們?!?/p>
“也許,再等等。”狙擊手開始猶豫。
“我跑?!闭沃笇?dǎo)員說道。
“好吧,”狙擊手下了決心,“我們一起跑。”
隊伍拐彎時肅反工作者第一個出逃,緊跟其后的是狙擊手,政治指導(dǎo)員斷后。
肅反工作者數(shù)著:
“1、2、3、4、5……”
傳來敵人射出的第一梭子沖鋒槍的子彈聲。德國人的馬在一塊塊大石頭中間不能快跑。另一個德國人松開繩子,放出了一條狗,也用沖鋒槍掃射起來。
狗在沼澤地里追上了政治指導(dǎo)員。指導(dǎo)員抓住狗的喉嚨,狙擊手用干樹枝戳它。那狗痛得尖叫起來,跳到一邊,不再追趕,只是狂吠。
德國人只能站在沼澤地邊打槍,卻不敢追進(jìn)沼澤地。
黎明時狙擊手、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走出沼澤。他們擰干衣服,倒掉皮鞋里的水,向在晨霧中隱約可見的村莊走去。
當(dāng)狗叫累了不再出聲時,他們從房后的菜園子那邊向屋子靠近。狙擊手喊了聲“茹爾卡,”狗便不再做聲,高興地跳了起來,試圖靠近他。
臺階上出現(xiàn)了穿著內(nèi)衣的老頭子。
“爸爸?!本褤羰州p聲叫道。
“米奇卡,是你嗎?”老頭子問道。
“是我。”
“你一個人,還是3個?”
“3個?!?/p>
“你們?nèi)ゲ菖锇伞!?/p>
“拿些面包來,我們要吃東西。”
“馬上就拿來。”
他們在草棚里等著。
“我以為他是你爺爺呢?!泵C反工作者說道。
“爸爸在軍隊里服役后留在了列寧格勒,以前那地方叫彼得堡。后來他同城里的妻子離了婚,回到了農(nóng)村,和我媽媽結(jié)了婚。那時他已經(jīng)40多歲了,但還生了3個孩子,3年前我媽媽過世了?!?/p>
老頭子用籃子拿來吃的,在干草上鋪上毛巾,拿出沙拉、燒土豆、鹽漬黃瓜,還有一把蔥。他打開一升裝的酒瓶瓶蓋,將混濁的液體倒進(jìn)精致的杯子。
狙擊手和政治指導(dǎo)員即刻喝酒,開始大口地吃了起來。
肅反工作者放下自己的杯子:
“現(xiàn)在我們應(yīng)該清醒了。”
老頭子又倒了一杯酒,說:
“早就應(yīng)該清醒了?!?/p>
他一飲而盡,肅反工作者猶豫了一下,也一口干了。狙擊手第一個躺下,接著指導(dǎo)員也睡著了。
“怎么知道我們是3個人?”肅反工作者問道。
“我問的。昨天警察搜查了所有的人家,通知說跑了3個俘虜,如果有誰看見,立即報告?!?/p>
“已經(jīng)有警察局了?”
“德國人是文明的民族,很快就建了新政權(quán)。”
“誰得到了這樣的榮譽?”肅反工作者問道。
“那些被蘇維埃政權(quán)折磨過的人,比如我?!?/p>
“可是并沒有指定你當(dāng)警察???”
“職務(wù)更高。我被任命為村長,這好比是村委員會主席,也是集體農(nóng)莊主席?!?/p>
“那蘇維埃政權(quán)為什么讓你受苦?”
“不為什么,我不想加入集體農(nóng)莊。政權(quán)代表宣傳時說道:如果加入集體農(nóng)莊,就會得到一塊肥皂??僧?dāng)時根本沒有肥皂。結(jié)果是我給了他肥皂,于是就得罪了他。我被打成富農(nóng)并被發(fā)配到西伯利亞?!?/p>
“后來搞清楚了,平反了?”
“別瞎想了,我跑啦。”
“沒有證件,穿過了整個國家?!?/p>
“為什么沒有證件。做了些證件。一個聰明人用土豆刻了所有的圖章,走了兩個月我回到了家?,F(xiàn)在我還沒有合法身份呢,已經(jīng)10年了。”
“10年內(nèi)沒有人看到過你?”
“全都看到了。我還在集體農(nóng)莊干活,只是不參加選舉,選票中沒有我?!?/p>
“就沒有人……”肅反工作者又開始盤問。
“沒有人。”老頭子全都明白,立即回應(yīng)道,“村子里的人都互相了解。我還有兄弟,他們的兒子,我的侄子。當(dāng)然,我們這兒不是高加索,沒有血海深仇,沒有那些一會兒放火,一會兒夜里砍頭,或者淹死人的事端。我們不殺第五代。一般只殺父親和兒子,到孫子輩就不再動了。你聽著,喝多了,我第一次陪猶太人喝這么多酒?!?/p>
“這么肯定?”
“看得出,他既是猶太人,又是政治指導(dǎo)員,以紅軍身份被俘。他剛剃了頭,但是不成型,也許是太急了。再看他的手,像個知識分子?!?/p>
“那我呢?”
“我想,你是肅反工作者?!?/p>
“怎么判斷的?”
“我被肅反工作者審問過多次。你同他們一樣狂妄。你們先靜靜地坐著。我的女兒們要去做客。她們沒有必要知道你們在這兒。我先把她們送到區(qū)中心,之后,我們再決定怎么辦。要處理這種問題,晚上比早上更清醒。晚上會有更多的消息:發(fā)生了什么事?怎么發(fā)生的?為什么發(fā)生?”
狙擊手和指導(dǎo)員在草垛上睡著了。肅反工作者在打盹,他還要注意院子里的動靜。太陽升起,露珠閃爍。屋門打開了,一位身著絲織睡衣、披著一頭長發(fā)的年輕女子站在了臺階上。她緊裹的內(nèi)衣凸現(xiàn)出全身的曲線。肅反工作者不相信眼前所見,這么漂亮的女人,穿著如此漂亮的睡衣,他還只是在電影里看到過。他閉上眼睛,又睜開來,眼前所見并未消失。女人突然笑了一下,轉(zhuǎn)身回到屋里去了。
太陽當(dāng)空。老頭子往院子里的柴垛上摞劈柴,女人在用彎刀為小豬剁白菜幫和甜菜的葉。她穿著鮮艷的馬爾基賽(注2)連衣裙,顯得有些緊,特別是臀部。她撩起裙子,露出渾圓而美麗的雙腿。
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透過草棚的縫隙看著,女人用力剁豬食時,富于彈性的乳房在不時地顫動。
狙擊手醒來后,也加入他們的窺視行列。
安娜來到菜園,撩起裙子的下擺摘黃瓜。
“你姐姐?”肅反工作者問道。
“鄰居?!?/p>
“有怪癖,是嗎?”
“干嗎有怪癖?”
“哪有正常的女人往馬爾基賽做的連衣裙的下擺里裝黃瓜的。黃瓜長在地里,可是早上的地是濕的。還有,如果是鄰居,干嗎住在你們家。我看見了,她夜里穿著睡衣到院子里來過?!?/p>
“是這么回事,你一時半會兒不會明白……”
“我是個明白人,她是鄰居,老爺子和她一起生活?”
“爸爸在芬蘭戰(zhàn)爭前就把我們家的姑娘嫁了人,于是,我和他,在生活上沒有任何女人的關(guān)照。她們的媽媽比我媽媽死得還早,她們沒有任何男人的關(guān)懷和照顧……”
“于是,你們的老爺子開始關(guān)照這個妞啦?”
“也許是關(guān)照,但對此我不想說他什么,他會扇我耳光的?!?/p>
“扇過誰耳光嗎?”
“還用問?”
屋里走出兩個年輕婦人,她們和安娜說起什么,拍著手笑了起來。
“妹妹?”肅反工作者悄聲問道。
狙擊手點了點頭。
“多好的姑娘!”肅反工作者竟然嘆了口氣。
老頭子把馬套在敞篷馬車上。這是四人坐的輕便小車。安娜將裝著糧食的口袋和一籃剛剛摘下的黃瓜放在車上。老頭趕車出了院子。
“出來吧,米奇卡?!崩项^子剛走出去,安娜便關(guān)上了大門。狙擊手剛走出來她又說:
“我已經(jīng)告訴了卡佳,她在澡堂等你?!?/p>
狙擊手像沖鋒似地以短跑的速度沖進(jìn)澡堂。穿著薄薄的太陽裙的卡捷琳娜正坐在澡堂爐旁的凳子上等著他。她年輕而結(jié)實。當(dāng)狙擊手抓住她擁抱時,她輕輕“哎喲”了一聲。狙擊手立即撩起她的太陽裙,又開始扯她的內(nèi)褲,卡捷琳娜生氣了——
“你干嗎呀?先說說話不行嗎?”
“過會兒再說話,過會兒,過會兒?!本褤羰制炔患按卮謿?。
“現(xiàn)在就說?!笨ń萘漳韧崎_他的手。
狙擊手坐在一邊,默不做聲。
“干嗎不說話?”卡捷琳娜問道。
“腦子不轉(zhuǎn)了,只想著干那事。”
“在部隊里不干那事你是怎么過的?”
狙擊手不說話,想卷一根紙煙,手卻在發(fā)抖。
“好吧,”卡捷琳娜說道,“轉(zhuǎn)過身去,我脫衣服?!?/p>
狙擊手轉(zhuǎn)過身,但忍不住又轉(zhuǎn)了回來,看到卡捷琳娜豐滿的處女胴體,幸福得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躺在草棚里的草垛上。
“聞到了酒肉味?!泵C反工作者說。
老頭子從屋里出來,身后是狙擊手,走在最后邊的是一個小伙子。他身著襯衫,腰里扎著皮帶,背后是點3口徑的卡賓槍。套在胳臂上的袖章上用德語和俄語分別寫著“警察”的字樣。
政治指導(dǎo)員抓起長把鐵叉站在門后。
“別急著動手,”肅反工作者說道,“先談?wù)劇!?/p>
“有新消息了,”老頭子進(jìn)屋后說,然后又對警察說:“說吧?!?/p>
“他們審問了俘虜。俘虜說,逃跑的人可能是我們村的人。他們聽到一個俘虜說過,他們的村子在3俄里之內(nèi)。看來,逃跑的俘虜也許是我們村的,也許是佩爾里查村的,也許是庫爾采沃村的。德國人命令監(jiān)視那些有人服役的人家。我們村有3個人被征入伍。”
“這么快就算出來了?!闭沃笇?dǎo)員說。
“少說廢話,”老頭子回應(yīng)道,“我弟弟住在另一個區(qū),你們先休息一晝夜。明天傍晚,他帶你們?nèi)ツ沁?。”老頭子向警察點了點頭。
“要不今天就去?”肅反工作者問道。
“今天不行。晚上他還要值勤,還有……警察排查了庫爾采沃村,也許晚上就會到我們村來檢查。如果搜查起來,就深藏在草垛里,只是別太靠墻。一般情況下,他們會用鐵條往墻里扎,我說得對嗎?”老頭子問肅反工作者。他沒等到回答便走出草棚。狙擊手跟在他身后,警察側(cè)著身子跟在狙擊手的后邊,竭力不背對著他們,但是,他一直看著那個手里拿著鐵叉的指導(dǎo)員。
肅反工作者、狙擊手和政治指導(dǎo)員透過草棚的縫隙觀看家里的日常生活。安娜在院子里剁白菜,她又穿了一件新的連衣裙,色彩鮮艷。肅反工作者揉了揉太陽穴?!暗昧税?,你,”狙擊手說道,“我問過她了。她說,自己從拉脫維亞撤退的軍官妻子手里買了8條連衣裙。干嗎舍不得呢,于是她就穿上了。她還說,她想要年輕的男人喜歡她,想讓他們看看,如果穿上漂亮的衣服,農(nóng)村的姑娘不比城里的差?!?/p>
“什么?她是這么說的嗎?”肅反工作者問道。
“是這么說的?!?/p>
澡堂在冒煙。女人們撩起裙子的下擺,掖在腰里,在小河里洗衣服。一個20歲的小伙子像白癡一樣盯著她們。她們并不感到難堪。
“吉柳沙,”一個女人對小伙子說,“你還是給我們唱首歌吧。”
于是,小伙子像小孩一樣跑跳著去取來了手風(fēng)琴,開始彈唱起一首戰(zhàn)前大家都熟悉的歌曲:
“啊,你,戰(zhàn)馬,你們是鋼鐵鑄成的戰(zhàn)馬,
拖拉機,歡快地叫著。
戰(zhàn)友……親愛的,我們準(zhǔn)備去遠(yuǎn)征?!?/p>
于是,幾個三五歲的孩子跑來,把棍子扛在肩上,開始操練。他們跟著村里的傻小子唱起了也許他們還不懂得含意的歌:
“我們同鐵馬一起走遍整個大地,收割、播種、開墾,我們的步伐堅定,敵人永遠(yuǎn)不能踏進(jìn)我們的國家?!?/p>
女人們看著那些”操練”的孩子們笑了起來。肅反工作者和指導(dǎo)員默默地看著他們,眼神里透出明顯的無奈。
“我很快就回來。”狙擊手說。
“帶本書來看看。”指導(dǎo)員說。
“好。”狙擊手應(yīng)道。
狙擊手幾乎匍匐著穿過菜園,跳進(jìn)鄰居家的院子,跑進(jìn)屋里。
卡捷琳娜正在用磙子燙熨洗過的衣服。狙擊手抱住她就扯她的連衣裙。
“吉柳什卡就要回來了。”卡捷琳娜試圖反抗。
就在此刻,手風(fēng)琴不響了,歌聲也中斷了,卡捷琳娜朝窗口望去。
兩個警察坐著輕便馬車從木屋旁駛過,在村口停了下來。他們手里拿著卡賓槍。
女人們領(lǐng)著自己的孩子從河邊逃走,躲進(jìn)屋子里。只有那個傻小子微笑著向警察局長走去。警察局長40多歲,是那些人中間最年長的。傻小子重新拉起手風(fēng)琴,而且忘情地唱了起來:
“我們的步伐堅定,敵人永遠(yuǎn)踏不進(jìn)我們的國家?!?/p>
“帶走?”一個警察問。
“他是個白癡,”警察局長說,“脫了他的褲子,狠揍一頓完事。”
“用馬鞭抽?”警察問。
“用皮帶,他還是個孩子。”
于是,傻小子被按在鋸木柴用的支架上,警察用皮帶在他的光屁股上狠揍了一頓。那傻小子哭叫著。
警察局長和3個警察開始搜查所有的院子、地下室和屋頂?shù)拈w樓。
整個草棚堆滿了干草,警察向草垛開了3槍,并仔細(xì)傾聽。老頭子陪著他們。
警察來到老頭子的家門口,最終還是進(jìn)了院子,搜查了地下室和閣樓。后來又走進(jìn)草棚。警察照例放了規(guī)定的3槍。警察局長觀察著老頭子的動靜。
“再從上邊打3槍?!本炀珠L說道。
“如果對我都不信任,那你就開槍好了。”老頭子對警察局長說道:“明天我去司令部,把我的差交了?!?/p>
老頭子走出草棚坐在土臺棱上抽起煙來。警察已經(jīng)做好了連射的準(zhǔn)備,警察局長用手制止了他們。他走出草棚,在老頭子身旁坐下,也抽起了煙。
“我可是誰都不相信,”警察局長說,“因為,如果是你的兒子或者女婿回來了,你總不會供出來吧?”
“不會?!崩项^子承認(rèn)道。
“因此,對你也不例外?!本炀珠L又補充道:“我會找到逃跑的俘虜?shù)模麄兣懿涣硕噙h(yuǎn)。還有一個指示,抓住猶太人、茨岡人和赤貧者,立即送往集中營?!?/p>
“關(guān)于這個命令,我該做點什么呢?”
“我知道這個白癡音樂家吉柳哈是你的紐爾卡的弟弟,也許,就連紐爾卡也不特別正常?”
“說什么呢?你也知道,吉柳什卡生下不到一周,就被摔了一下,腦門至今還是軟的?!?/p>
“直到今天也還沒有變硬……”
老頭子走進(jìn)草棚,仔細(xì)聽了聽,說:“爬出來吧,他們走了。”
沒有回音,草垛里邊沒有一絲動靜。老頭默默地等著。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幾乎同時跳了出來,高興而茫然地笑著。老頭子靜靜地看著他們,默默地轉(zhuǎn)身走出草棚。
天已經(jīng)暗了,屋里點起了煤油燈。肅反工作者和指導(dǎo)員躺在草棚里。
他們看著走過村子的牛群。女人們迎著牛群走去。安娜把兩頭牛和一頭牛犢趕進(jìn)院子,端來一盆水,洗了洗牛的乳頭,開始擠奶。
她又換了一件色彩艷麗的皺紋布連衣裙。肅反工作者看著她,非常喜歡。他喜歡她結(jié)實而靈巧的雙手,喜歡她編成辮子的頭發(fā),還喜歡她蹲著的樣子。
“今天晚上,老頭子要除掉我們?!泵C反工作者說道。
“為什么?”政治指導(dǎo)員問,一臉茫然。
“我們打擾了他。他要保護自己的兒子。只把他一個人藏在地下室里,要藏幾個月。等一切談妥了,再為他申請證件。為了保護一個人德國人或許會原諒他,可是3個人卻是永遠(yuǎn)不可能的。”
“我們總要離開的?!?/p>
“如果我們被抓住呢?我們也許會出賣他,他不會冒這個險的?!?/p>
“怎么除掉我們?”
“簡單得很。給我們喝他自制的酒,在酒里放上麻醉劑之類的東西,先讓我們睡死,再用斧頭砍下頭。所以別喝酒,還要把鐵叉放在手邊?!?/p>
天黑后狙擊手從家里用瓦盆端來了湯,拿來了碗和一瓶自制的酒,還有黃瓜、蔥、鹽等吃的。
狙擊手把酒倒在每個杯子里。指導(dǎo)員發(fā)現(xiàn),給他和肅反工作者的杯子倒的多,給自己只倒了一杯底。肅反工作者嘗了一口酒,問道:
“警察不會出賣我們吧?”
“他怎么,不想活了?他雖然是遠(yuǎn)房的,但總還是親戚呀?!?/p>
“他在哪兒值勤?”肅反工作者問道。
“緬尼查,守護河上的橋。明天晚上他把我們帶到一個可靠的地方?!?/p>
“我們今天就走?!闭沃笇?dǎo)員說。
“明天走。吃飯,喝酒?!?/p>
“今天就走?!闭沃笇?dǎo)員重復(fù)道:“你和我們一起走,還是留下?”
“當(dāng)然和你們一起走啦。干嘛不喝?喝呀!什么時候能喝上酒?我再去拿些面包來?!?/p>
狙擊手向草棚的門走去,肅反工作者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把他拉過來,敏捷地扭住他的胳膊,把剃刀放在他的喉嚨上。
“現(xiàn)在說實話,你要干掉我們?”
“你這是干嗎?干嗎呀?”狙擊手想掙脫開。
“別動!”肅反工作者警告著:“你自己知道,我用兩個手指頭就能弄死人。說實話,不會死的,否則的話,你只有幾分鐘的……”
“誰也不會被割喉嚨。”狙擊手說,“明天,要把你們槍殺在小河谷?!?/p>
肅反工作者松開狙擊手說:
“你會因為與敵人合作而被推上法庭的。”
“我還沒有合作。”狙擊手反駁道。
“我們這就走?!闭沃笇?dǎo)員說道。
“送我們到安全的地方?!泵C反工作者說。
“那有什么用?!本褤羰只氐溃骸懊资部偸嵌⒅职?,他說,把他們‘交給強力部門,我們可以領(lǐng)到獎金?!职謪s說:‘不,悄悄地干掉他們?!?/p>
“你父親倒是個人道主義者?!敝笇?dǎo)員說。
“什么呀?”狙擊手回應(yīng)道:”如果米什卡不發(fā)現(xiàn)我們,他也一樣會出賣我們的。要知道,就這一夜我們是走不遠(yuǎn)的。應(yīng)該解決米什卡的問題。早上他值勤歸來,我們把他收拾到河谷里?!?/p>
“空手收拾?”肅反工作者問道。
“干嗎空手?”狙擊手問道,挺起身子從房頂取下一包東西。打開包裹,幾個人看到一支被截短的點3口徑步槍。
“它早就在你們這兒?”肅反工作者問道。
“一直在?!本褤羰只卮?。
“我們管這叫‘富農(nóng)的夢想’?!泵C反工作者說道。
“叫得對?!本褤羰直硎就?。
黎明時分,3個人走出草棚。狙擊手將截短的步槍別在腰上,指導(dǎo)員和肅反工作者則每人拿著一把斧頭。
警察騎著自行車,背上挎著卡賓槍,腰里別著把手槍。在低洼處的樹叢前他為了盡快登上高處突然加快速度。
狙擊手按住扳機,勾了一下,可是,子彈卡住了。
“槍管受潮了?!本褤羰智穆曊f。
肅反工作者和狙擊手看著越來越遠(yuǎn)的警察的背影,而指導(dǎo)員卻向警察撲去。
警察聽到腳步聲和喘息聲便轉(zhuǎn)過頭跳下車。他還沒來得及拔出手槍,兩個人便摔倒在了泥地上。高大而有力的警察很快占了上風(fēng)。他仍想掏槍,但他剛一松手,政治指導(dǎo)員便要翻身。于是,警察開始扼住指導(dǎo)員的喉嚨。
肅反工作者和狙擊手回過神來,便跑去幫助指導(dǎo)員。
“開槍!”肅反工作者喊道。
“干嗎要弄出聲來?”狙擊手說著拿出一把又窄又長的刀子,看了一下,便扎進(jìn)警察的左肋。
肅反工作者和狙擊手扔掉警察的尸體,用枯樹枝蓋住。政治指導(dǎo)員坐在一邊艱難地喘著氣。
狙擊手在草叢里擦了一下刀子。
“這把刀子是為殺人準(zhǔn)備的?”肅反工作者問道。
“殺豬的。”狙擊手解釋道:”我殺豬很拿手,許多人請我去殺豬?!?/p>
肅反工作者、狙擊手和政治指導(dǎo)員棲身在房子的閣樓里。他們把摘掉了合頁的舊門板支起來當(dāng)桌子,吃著大麥粥。他們像剛剛干完了重體力活的男人一樣,饑腸轆轆,吃的很香。老頭子沒有看他們。安娜將飯盛進(jìn)大碗。她又換了一件新連衣裙。狙擊手的身旁放著一支卡賓槍。肅反工作者的腰上別著裝著手槍的皮槍盒。
肅反工作者舔凈了勺子,揀起面包的碎屑說:
“你啊,老家伙,因為組織謀殺紅軍戰(zhàn)士要上軍事法庭的?!?/p>
“什么戰(zhàn)士?”老頭子問道,“我看是從俘虜營逃出來的流浪者,而不是戰(zhàn)士。你想干什么?”
“逃脫不了的,他已經(jīng)給了我們證據(jù)?!泵C反工作者指了指狙擊手。
“如果把剃須刀按在你的脖子上,你也會招供一切的?!?/p>
“別繞彎子!”肅反工作者命令道,“老實交待,你為什么要為德國人服務(wù)?坦白回答!”
“也許,可以用提問的方式作回答?”
“可以用提問的方式回答?!泵C反工作者同意道。
“你是誰?”老頭子問。
“就當(dāng)是政權(quán)的代表吧?!?/p>
“什么政權(quán)的代表?誰授權(quán)于你?請出示證件?!?/p>
“暫時沒有證件。”
“去你的吧,現(xiàn)在就走,別讓我再看到你?!?/p>
“夜里就走?!?/p>
“現(xiàn)在就走!像條蛇一樣鉆到林子里去,在那兒再像兔子一樣跳來蹦去的,直到被射殺為止。別的你不配。你把一切都丟了:沖鋒槍、手槍、軍官服和黨證。你會因為擁有黨證而受審?!?/p>
在他們對話時,狙擊手把卡賓槍改成了一支狙擊手的步槍。他把一個被踩碎的戰(zhàn)地望遠(yuǎn)鏡的半個鏡片裝在卡賓槍上。
老頭子說完了。因為氣憤和惱怒,他不斷地喘著粗氣。安娜撫摸著他的頭,像在安撫小孩子一樣,說道:
“別神經(jīng)質(zhì)啦,他們不值得你這樣?!?/p>
一陣沉默。
“好吧?!崩项^子最終說道:“上帝是我們所有人的審判官。這就是我的問題。什么警察,什么憲兵,什么蓋世太保,什么內(nèi)務(wù)部的警察,全都是偵探。他們發(fā)現(xiàn)那個死了的警察后會干什么呢?如果你的衛(wèi)兵丟了,你會做什么呢?”老頭子問肅反工作者。
肅反工作者沉思起來,老頭子耐心地等待著。
“我想,要審訊所有的嫌疑人,調(diào)回戰(zhàn)斗部隊,開始在全區(qū)進(jìn)行排查。主要是針對我們的。既然有3個人跑了,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殺了警察。我們在那個洼地里留下了許多腳印。盡管,我試圖消除那些明顯的印跡,但總會留下證據(jù)……”
“米奇卡,”老頭子叫道:“帶上肅反工作者到地下室,把淹酸白菜的大缸放在種土豆的菜園子里。必須做一個備用密室。在他們搬大缸的時候,你們有時間出門從院子里進(jìn)入地下室。紐拉,教教他們,該怎樣在地下室藏身。”
“請拿本書來,讓我看看?!闭沃笇?dǎo)員再次請求。
“我給你送來?!崩项^子答應(yīng)著。
狙擊手第一個從屋子的閣樓上下來。第二個是肅反工作者。安娜下得很慢。狙擊手轉(zhuǎn)過臉去,看到肅反工作者扶著梯子,看安娜走下梯子的樣子。他沒法不看——她的雙腿實在是太誘人了。
也許是安娜的動作不對,也許是肅反工作者晃了一下梯子,安娜一下子滑了下去。肅反工作者一把抓住她,怎么都不想放開。
“哎,抓女人要像抓奶牛的乳頭一樣,溫柔些?!卑材惹那牡貙γC反工作者說。
他退后一步,就像剛練過跑步那樣不斷地喘著粗氣,以調(diào)整自己的呼吸。
警察從一個院子里拉出一個半老男人同他的妻子。警察局長和老頭子在觀察發(fā)生的事情。
那女人從他們身旁走過時說道:
“欺負(fù)我們,會遭報應(yīng)的?!?/p>
村里的那個傻小子緊挨著警察局長站著。他忘情地拉著手風(fēng)琴,邊拉邊唱:
“假如明天有戰(zhàn)爭,
假如明天去出征,
假如黑暗勢力突然出現(xiàn),
全體蘇聯(lián)人民會像一個人一樣,
起來為親愛的祖國而斗爭。
在大地,在天空,在海洋,
我們的歌曲雄偉、莊嚴(yán)。
假如明天有戰(zhàn)爭,
假如明天要出征,
今天,我們就準(zhǔn)備征程。”
警察局長向一名警察說:
“用鐵條給我收拾他。”
于是,幾個警察從槍管里抽出了鐵條。
“別,”老頭子求道:“他不懂事。人們總是在夸他的歌和音樂。他給你們唱,是想讓你們喜歡,也想讓你們夸他。”
“挨了鐵條就不唱了?!币粋€警察說道。
此刻,已經(jīng)有人扯下了傻小子的褲子,用鐵條抽他。傻小子疼得大聲叫喊,嚎啕大哭。
從屋子里拽出一個年輕女人和一個老太太。
“這個院里沒有人參加紅軍?!崩项^說。
“有人,”警察局長反駁道,用手指了指名單上的姓:“區(qū)軍事委員會里有所有服役人員的名單。他們村里的3戶人家中有人應(yīng)征當(dāng)了紅軍。那兩家的人我已經(jīng)抓了?!?/p>
“現(xiàn)在只剩下了我?!崩项^子說。
“可你是村長,”警察局長回道:“而且不是我任命的。我會向警備司令部說明,你也是嫌疑人,也要抓你。不過,先得抓你家的傻小子,要是你不去告訴他,該唱什么歌……”
這次搜查特別仔細(xì),既查屋子,也查附屬的建筑,用長長的鐵條扎草垛。屋子的閣樓和地下室也都仔細(xì)查過。
“談?wù)勎业氖拢俊本炀珠L向老頭子提議。
“走你的吧!”
“今天我走,明天你會來找我,到那時就晚了……”
肅反工作者、政治指導(dǎo)員和狙擊手躺在地勢較高的地方。小河將他們同村子隔開。狙擊手從纏在卡賓槍上的半個望遠(yuǎn)鏡中注視著對面。他們既聽到了歌聲,也聽到了喊聲。有幾次狙擊手已經(jīng)在瞄準(zhǔn)器中盯住了警察局長,但又移開了目光,他在褲子上擦著出汗的手。肅反工作者仍然拿著那支手槍,政治指導(dǎo)員則拿著被截短了的舊步槍。
夜里,他們過河,來到草棚,老頭子已在等他們。
“村里的兩家人已經(jīng)被抓了,”老頭子說,“你們該走了?!?/p>
“明天就走?!泵C反工作者許諾道。
“干嗎要拖到明天,”老頭子說,“現(xiàn)在就走,米奇卡留下?!?/p>
“你會把卡賓槍給我們嗎?”政治指導(dǎo)員問狙擊手。
“那我怎么辦呢?”狙擊手問。
“你要留下來,可我們還得戰(zhàn)斗!”
“你們用卡賓槍和那支手槍打不了多久的?!?/p>
“管他打多久呢,我們不會再當(dāng)俘虜?!?/p>
狙擊手沉默了,想了想,做出最后決定:
“我和你們一起走?!?/p>
“哪兒也別想去?!崩项^子說。
“走?!本褤羰謭远ǖ卣f,“他們是城里人,在森林里會迷路的?!?/p>
“他們應(yīng)該習(xí)慣在森林里生活,”老頭子說,“我從警察那兒聽到,德國人已經(jīng)拿下了莫斯科?!?/p>
“拿破侖也拿下了莫斯科,后來又跑了。”肅反工作者反駁道。
“德國人也會跑的,”老頭子表示同意:“只是什么時候?10年之后,還是100年之后?”
“他們沒有占領(lǐng)莫斯科,”政治指導(dǎo)員說,“如果他們占領(lǐng)了莫斯科,會到處奏音樂、貼標(biāo)語、掛旗子。他們對宣傳的理解不比我們差?!?/p>
“對呀。”老頭子表示贊同。
大家都不說話。指導(dǎo)員裹著濕漉漉的大衣,不住地發(fā)抖。老頭子用手掌摸了摸他的額頭,說:
“小伙子,你的情況不好。我告訴妞拉,讓她拿些蜂蜜和馬藺草來。村里沒有其他藥。你們不得不延遲啟程。”
“我很健康?!?/p>
肅反工作者、政治指導(dǎo)員和狙擊手坐在閣樓里。窗外時而有車燈劃破夜色。
“必須搞些武器來。”政治指導(dǎo)員說。
“現(xiàn)在最好不要惹那些家伙?”狙擊手回答道。
“不是惹他們,是要打死他們。他們總共有8000萬?!?/p>
“我們整個紅軍都沒有這么多子彈,”狙擊手說,“只是嘮叨:愛惜子彈,愛惜子彈。直到被送往狙擊手學(xué)校,宣誓前我只用步槍發(fā)射過3顆子彈。”
政治指導(dǎo)員果斷地站起,幾乎是命令:
“中士,如果你不去,請把那支手槍給我,我必須弄到武器繼續(xù)戰(zhàn)斗。”
“把卡賓槍給我。”肅反工作者懇求狙擊手。
“好吧,”狙擊手回答,“我和你們一起去?!?/p>
傻小子手風(fēng)琴手趴在凳子上,老頭子在給他的屁股涂抹柏油膏。卡捷琳娜和安娜把臉轉(zhuǎn)向一旁。
“干嗎轉(zhuǎn)過臉去,屁股被抽爛了,難道沒看見?”老頭子問道。
“沒看見?!笨ń萘漳然卮稹?/p>
“會習(xí)慣的……不能唱這些歌。”老頭說。
“為什么不能?”傻小子問,“挺好的歌?!?/p>
“政權(quán)變了,要唱別的歌。”卡捷琳娜開導(dǎo)弟弟。
“那唱什么歌呢?”傻小子問。
卡捷琳娜想了想,唱了起來:
“黑夜里,
蘆葦沙沙響,
樹枝低下頭,
一對相愛的戀人,
整夜散步,直到清晨?!?/p>
“不,”傻小子說,“這歌太憂郁,我唱的歌更歡快?!庇谑怯殖溃?/p>
“我們的裝甲車
堅實耐用,
坦克的行動
敏捷快速,
我們的人民
勇敢無畏,
蘇聯(lián)的坦克兵,
偉大祖國的兒子,
正在嚴(yán)陣以待。”
“你要再唱這些歌,他們就會再用鐵條抽你的屁股。”老頭子說。
“打架不好?!鄙敌∽踊卮?。
卡捷琳娜痛心地嘆了一口氣。
老頭子邊抽煙邊看著姐弟倆玩自制跳棋。輸?shù)囊环奖粚Ψ綇椧幌骂~頭。大家都笑了。也許他們相信,老頭子什么問題都能解決,什么事情都能辦好。
狙擊手和肅反工作者拔掉路上的牌子,又從舊割草機上拆下生銹的鋸齒,把它釘在牌子上。
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選好地點,跳上土路,放好釘著鋸齒的木板,給上面撒了一層土。他們平整了路面后開始等待。手拿卡賓槍的肅反工作者在觀察著。
巨大的柴油卡車靠近了。它從釘有鋸齒的木板上駛過。他們覺得汽車的輪胎沒有被扎破。然而卡車往前行駛了幾米便停了下來。
從車上跳下4個德國兵。兩個人躺在前輪旁,另兩個人在檢查車后邊。后來一個司機和一個看來是他的搭檔的人從駕駛室走了出來。
他們既專業(yè)又熟練地快速換了兩個輪胎。然后若有所思地回到各自的位置,先是司機,后是護衛(wèi)兵。
“他們?nèi)枷氲搅??!本褤羰终f。
于是,他們又重新躺在路旁。傳來發(fā)動機的響聲。
“摩托車?!闭沃笇?dǎo)員說,“我看到地溝里有一根鐵絲?!?/p>
他們很快抽出鐵絲,將它的一端纏在路邊的樹上,用土蓋著,另一頭握在肅反工作者手里。敞篷三輪摩托駛近后,肅反工作者猛地一拽鐵絲,駕駛摩托的德國兵便從車座里摔了出去,可是肅反工作者也因反作用力而飛到了公路上,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坐在車斗里守在機槍旁的第二個德國兵也被震暈了,也躺倒在路上。
周圍一片沉寂,一個摩托兵動了動,政治指導(dǎo)員撲向他,用石塊砸他,隨后又砸第二個摩托兵,他順手又朝肅反工作者的頭舉起了石頭。
“你干嗎,傻了?”肅反工作者問道,說著坐了起來。
肅反工作者查看了一下車座上的機槍。政治指導(dǎo)員從另一個摩托兵的身上摘下沖鋒槍,狙擊手把裝有巴拉貝倫槍的槍盒別在腰帶上,摘下摩托兵的手表戴在手上。從摩托車斗里拿出兩瓶法國白蘭地,罐頭和巧克力。
“得趕緊走,”狙擊手說,“天很快就要亮了?!?/p>
肅反工作者戴上德國兵的頭盔,穿上他的風(fēng)衣,將另一個頭盔遞給政治指導(dǎo)員,發(fā)動摩托,讓指導(dǎo)員坐進(jìn)車斗里,指了指摩托車的后座讓狙擊手坐好。
摩托車開足馬力。他們在還是黑夜的公路上行駛。政治指導(dǎo)員緊抓著車幫,把頭盔壓低,遮住了他的眼睛。
突然肅反工作者放慢了速度,直起身子,將摩托調(diào)轉(zhuǎn)車頭。
“你干嗎?”狙擊手喊道,“停下?!”
“來了好多車子!”肅反工作者喊叫著,“一群野獸!你看,時速100公里!”
“調(diào)頭,他媽的!來不及回家了。”
“來得及!”肅反工作者喊道,“我們有機槍。有機槍就什么都來得及?!?/p>
肅反工作者躍過一條小河,便改變了方向。政治指導(dǎo)員從車斗里取出機槍,肅反工作者用皮帶扎緊了油門,讓摩托翻進(jìn)河里,沉入河底。
安娜把煮好的土豆、鹽漬黃瓜、沙拉、蔥、蒜、一大碗酸白菜裝進(jìn)口裝。
老頭子把一本《圣經(jīng)》裝進(jìn)口袋,向草棚走去。
老頭子走進(jìn)草棚,悄聲喊道:
“米奇卡……”
登上閣樓,他一眼看到了機槍。機槍旁的肅反工作者在睡覺。政治指導(dǎo)員靠著沖鋒槍也睡著了。肅反工作者的腦袋旁有一瓶喝了一半的法國白蘭地和開了蓋的荷蘭魚罐頭。
老頭子從肅反工作者的槍盒子里抽出那支手槍,用鞋頭踢了踢他,用德語喊道:
“舉起手來!”
政治指導(dǎo)員下意識地伸手去拿沖鋒槍……
“你們已經(jīng)被打死了。難道不害羞嗎?”老頭問,“算算看,一周內(nèi)第二次被俘?!?/p>
“慚愧?!闭沃笇?dǎo)員表示同意。
“米奇卡在哪兒?”老頭子問。
“上木房去了。也許,你們剛好錯過了?!?/p>
“明白了,去了那兒。哪兒來的機槍,法國白蘭地,罐頭?”
“撞翻了摩托兵的摩托車?!泵C反工作者答道。
“就在村旁?”
“在公路上,在被毀的倉庫后面。”
“等著,別睡覺!”老頭命令道,“我很快就帶那小子回來?!?/p>
老頭子摸了摸政治指導(dǎo)員的額頭:
“體溫很高,現(xiàn)在馬藺草已經(jīng)不管用了。”
“摩托兵的書包里好像有什么藥?!?/p>
肅反工作者把一包藥遞給老頭子。
老頭子仔細(xì)看了看藥:
“這是治腹瀉的,這是阿司匹林,也許對支氣管炎有點兒用?!?/p>
“我有點兒不太明白,看起來您好像是個普通農(nóng)民……”
“那么不從表面看呢?”老頭子反問道。
“您怎么認(rèn)定,這是法國白蘭地?看來,您懂法語?”
“我在部隊當(dāng)過炮兵,所以不光知道基里爾文,還知道拉丁文。而你,為了以防萬一,請記?。禾胀ǖ娜耸菦]有的。所有的人都是復(fù)雜的——不管是農(nóng)民,還是肅反工作者,還是政委,還是像我的米奇卡一樣的聰明人。政委,你該躺在更暖和的地方,或者在澡堂子里蒸一下??磥砭偷眠@樣,兩天之后,你要么站起來,要么死掉。我給你帶來了一本書,讀讀吧,清洗清洗腦子?!彼选妒ソ?jīng)》遞給了政治指導(dǎo)員。
“把那支槍給我?!泵C反工作者懇求道。
“算了吧,”老頭子回應(yīng)道,“現(xiàn)在這是我的戰(zhàn)利品,你還有機槍呢?!?/p>
老頭子走出草棚。肅反工作者拿起《圣經(jīng)》說:
“富農(nóng)分子在挖苦我們,給我們拿來了禁書?!?/p>
老頭子幾乎是跑著沿河岸走去。他順墻走著,仔細(xì)聽著,在一間澡堂旁停了下來,打開了“吱呀”作響的門,走了進(jìn)去。
卡捷琳娜裸著身子躺在床板上,看著老頭子。
“別出聲,”狙擊手將巴拉貝倫槍的槍管頂在老頭的后腦勺上,警告道,“舉起手來。”
“還有什么?!崩项^子應(yīng)聲轉(zhuǎn)過身來。
狙擊手認(rèn)出父親,放下手槍,用雙手遮住下身。
“卡捷琳娜,你怎么就這么躺著?”
“瓦尼叔叔,你轉(zhuǎn)過身去,我這就穿衣服。”
老頭子哼了一聲扭轉(zhuǎn)身??ń萘漳葟拇舶迳咸讼聛?,急忙穿上衣服,提議:“也許,和我們一起喝上一杯?這兒有家釀酒和下酒菜?!?/p>
“我還能干什么,只有喝酒了?!崩项^子應(yīng)聲。喝了酒,夸贊道,“好酒?!?/p>
“蒸了兩次呢?!笨ń萘漳日f著又問,“瓦尼叔叔,還要忍耐多久???我跟米奇卡說了,也許可以干掉那個警察頭子?”
“怎么干?他們?nèi)颂?,而我只?個。”
“怎么1個?”卡捷琳娜驚訝道:”村里人都說你們是3個人。”
“干掉,干掉,”狙擊手打斷了卡捷琳娜的話,“用什么去干,就用這個?”他指了指巴拉貝倫手槍。
“怎么,難道我們弄不到武器?”卡捷琳娜問道。
“不用你操心,我們會搞定的?!崩项^子打斷了她,喝完酒,靠在爐子上立刻進(jìn)入夢鄉(xiāng)。
狙擊手給他蓋上皮短大衣,說:“老頭子老了,以前半公升不在話下,現(xiàn)在3杯下肚就動不了啦。”
“這不是酒的問題,是心里難過?!笨ń萘漳确瘩g道。
政治指導(dǎo)員躺在閣樓里,蓋著羊皮襖還在瑟瑟發(fā)抖。他聽見了安娜和老頭子在屋里的談話——
“政委太虛弱了?!崩项^子說。
有人敲門,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
“瓦尼,你的兩個女兒昨天被抓走了,關(guān)在學(xué)校里。德國人把學(xué)校改成了監(jiān)獄。她們的鄰居葉芙多基婭捎話,要你去趟區(qū)中心。也許給某個人塞些錢,就能放她們出來?!?/p>
政治指導(dǎo)員挪到閣樓的窗口旁,注視著陽光照耀下的田野。河邊,女人們將裙邊掖在腰上,正在洗衣服。
老頭子登上閣樓,放下一瓶家釀酒,還有面包、沙拉、鹽漬黃瓜。他斟上酒,說:
“喝杯好酒,裹上皮襖,你得發(fā)發(fā)汗。麻煩來了,你們必須走,可你卻病得不像人樣?!?/p>
“我的體溫已經(jīng)降下來了。”政治指導(dǎo)員說著,喝了一杯酒。
老頭子摸了摸他的額頭,說:
“夜里,卡捷琳娜會燒好澡堂的??梢蕴醾€問題嗎?”
“可以。”
“德國人槍殺猶太人、茨岡人和赤貧者,這是真的嗎?”
“真的。他們的種族歧視理論是,德國人只能和德國人結(jié)婚,不能和任何其他人種混血?!?/p>
“那為什么要殺赤貧者呢?”
“干嗎不問為什么要殺猶太人和茨岡人呢?”
“茨岡人偷別人的馬?!?/p>
“俄羅斯人就不偷?”
“也對呀。那他們對俄羅斯人有什么打算?”
“德國人有8000萬,俄羅斯人有15000萬,幾乎多一倍?!?/p>
“等等,這就是說,我們會打敗他們的!”
“我也對你有個問題,”指導(dǎo)員說,“為什么有人去為德國人效力?”
“主要是因為委屈。你們在國內(nèi)戰(zhàn)爭時期殺了成千上萬的人,后來又將成千上萬的人劃為富農(nóng),沒收了他們的財產(chǎn)。不過,人們是不會原諒的。不僅兒子輩,就是孫子輩也會報復(fù)的。請記住我的話:替換蘇維埃政權(quán)的新的俄羅斯執(zhí)政者將從被沒收了財產(chǎn)的富農(nóng)當(dāng)中產(chǎn)生?!?/p>
“委屈總是有的,但是俄羅斯人還從沒有因為委屈,而為敵人效力。”
“還說沒有,”老頭子反駁,“既為韃靼人效過力,也為波蘭人賣過命,還為立陶宛人干過活。從一個王公到另一個王公來回地跑,誰給的錢多就給誰干。我們俄羅斯人和所有人一樣,也是各種各樣。我知道,你有一個主要的問題:為什么我當(dāng)了村長?不是我要干的,是村民安排的。他們知道我不會干壞事,還知道我不是笨蛋。也許他們認(rèn)為,同聰明人在一起失掉些什么總比同笨蛋在一起得到點什么好。你除了做政委,還有什么專業(yè)?”
“我是歷史學(xué)家,畢業(yè)于莫斯科大學(xué)?!?/p>
“如果是歷史學(xué)家,那你就不應(yīng)該向我提問題,而應(yīng)該是我向你提問題。你怎么想,這件麻煩事將如何結(jié)束?最終會是什么樣?”
“最終是德國人敗退?!?/p>
“如果勝了呢?”
“不會勝的。我們國家這么大,德國人沒有足夠的力量來統(tǒng)治它?!?/p>
“如果同布爾什維克達(dá)成協(xié)議呢?德國人占領(lǐng)烏拉爾以西,布爾什維克轉(zhuǎn)到西伯利亞呢?”
“這樣的協(xié)議人們是不會原諒的,人們會起來反抗,起來斗爭的,直到?jīng)]有一個德國人為止?!?/p>
“也許相反,同德國人一樣,被消滅的還有布爾什維克?!?/p>
政治指導(dǎo)員沒有做聲。
“好啦,”老頭子說,“莫斯科可以讓出,也可以再奪回來。也就是說,冬天將是堅守戰(zhàn),到了夏天,或是我們進(jìn)攻,或是他們進(jìn)攻。”
“我們有更多的資源,有人力,有耐心。可德國人經(jīng)不住極度的緊張。”
“好在我們自己能經(jīng)得住。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早上我就回來,再考慮我們下一步怎么辦。警察局長把我的兩個女兒關(guān)起來了。像獵熊一樣,他們開始圍上我了。”
“他干嗎這么不喜歡你?”
“想娶我的侄孫女,我不同意?!?/p>
“這應(yīng)該由她本人決定。”
“應(yīng)該我來決定。我們家族中,我是最年長的……她的未婚夫入伍時曾求過我,如果發(fā)生什么事,希望我能幫助他。你不明白,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我和他爺爺一起在軍隊服過役,他過世的父親在我被劃成富農(nóng),在西伯利亞流浪時曾經(jīng)幫助過我的家眷。”
“警察局長不是本地人?”政治指導(dǎo)員問。
“本地人。也是我的親戚,只是遠(yuǎn)親,八竿子打不著的遠(yuǎn)親。這個你不懂……”
老頭子到區(qū)中心去。他從主街上拐進(jìn)一個胡同,在一幢掛著“警察局”牌子的大樓旁下了馬車;他想進(jìn)院子,被崗哨擋住了。
“怎么通報?”崗哨問。
“就說勃里諾夫村的村長來找他。”
老頭子在大門外等候??嬷K聯(lián)沖鋒槍的警察在院子里來回走動。有幾個警察身上還掛著騎兵軍刀。老頭子等得太久了便在柵欄旁蹲下,像老鳥棲樹一樣打起盹來。
“讓進(jìn)去呢?!苯K于有人在臺階上喊。
老頭子走進(jìn)警察局長的辦公室。警察局長的辦公桌上有一支蘇制捷格佳廖夫沖鋒槍,墻上掛著希特勒的彩色畫像。
“喝杯茶?”警察局長問。
“好啊。”老頭子應(yīng)道。
他們喝著茶。警察局長用套著銀質(zhì)杯托的茶杯喝,老頭子像往常一樣用茶碟喝。
“因為女兒的事來的?”警察局長問。
“是因為女兒。”老頭子回答。
“警備司令暫時不準(zhǔn)逮捕你——因為不利于你的事實我掌握的并不多,可你兩個女兒的丈夫都是紅軍,因此他們有可能隱藏逃跑的俘虜,也可能幫助游擊隊。”
“怎么,我們這兒有游擊隊?”
“暫時沒有。逃跑的俘虜也沒找到。但是我們要審訊被扣押的人。監(jiān)禁一段時間,不給吃喝,也許他們就會想起,在什么地方聽到過什么。不過,我將最大的希望寄托在像你這樣的人身上。想要讓你的女兒出獄,就到處去打聽吧,一有消息就告訴我,我立即釋放你的女兒?!?/p>
“這樣不好,尼古拉·伊萬諾維奇。我在蘇維埃政權(quán)時期受了苦,女兒們也受了苦。因為我是富農(nóng),被沒收了財產(chǎn),大學(xué)不要她們。她們在蘇維埃政權(quán)下失去了求學(xué)的權(quán)利。結(jié)果呢?現(xiàn)在德國人的政權(quán)又懲罰她們。”
“可我沒有別的辦法呀,伊萬·彼得洛維奇。我要維持秩序。蓋世太保讓我整頓秩序。至少,逃跑的3個俘虜之中有1個是我們本地的。結(jié)果怎樣呢?戰(zhàn)俘逃跑后,隔了一天,我們的一個警察被殺了。這就是說,他認(rèn)出了自己人中的某一個人。也許他想把消息告訴你,可你卻用刀子結(jié)果了親戚的命?!?/p>
警察局長走近掛在墻上的本區(qū)的地圖,拿起圓規(guī)畫了一個圈,有4個村子被包括在內(nèi)——
“兩天前兩個摩托兵被打死,可能是這幾個村子里的人干的。從謀殺地點到這其中的任何一個村子,距離都不超過3公里。半個小時到出事地點,半個小時返回。4個村子的9戶人家中有17個男人被動員入伍。每個這類的家庭我都關(guān)了一人,你們家我關(guān)了兩個女兒。”
“要是找不著呢?”老頭子問。
“他們將被槍斃?!本炀珠L回答,“已經(jīng)下了這樣的命令——打死一個德國士兵,槍斃10個被關(guān)的人?!?/p>
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向辦公室里看了一眼,看見老頭子,便關(guān)上了門。
“請進(jìn),波利娜,我正和伊萬·彼得洛維奇喝茶呢,來和我們坐一會兒。我說過,我在反對他。也許,他會說,他在反對我。”
“可我什么也不反對。”老頭回答。
“我星期六舉行婚禮,伊萬·彼得洛維奇。你要是不來,我會認(rèn)為這是你在抗議,并得出結(jié)論?!?/p>
“知道啦??梢钥纯磁畠簡幔俊?/p>
“禁止傳話和會見?!?/p>
“謝了?!崩项^子說著,出了辦公室。
在院子里,他仔細(xì)而小心地觀察著警察。他們的武器裝備基本上是卡賓槍,蘇制的捷格佳廖夫沖鋒槍。
老頭子將馬車駛近學(xué)校。學(xué)校的窗戶用帶刺的鐵絲網(wǎng)封著,一個身背沖鋒槍的警察在守衛(wèi)。
老頭子和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警察坐在會見室里。
女兒們一進(jìn)門,便撲向老頭子的懷抱哭了起來。
“請出去。”老頭子對警察說。警察嘟囔著,但還是走了出去。
“擦掉鼻涕和眼淚?!崩项^子對女兒們說,解開包著食物的包袱。
女兒們吃著面包和沙拉,喝著牛奶,說:
“真可怕,到處是虱子,跑蚤。一個教室里關(guān)40個人。爸爸,贖我們出去吧,從普多夫卡來的柳德卡就是用一個沙皇時代的金幣贖出去的?!?/p>
“你們更值錢?!崩项^子笑了。
女兒們也高興起來,擦掉了眼淚。一個年輕的警察往屋里看了一眼。
“瓦尼叔叔,她們該進(jìn)去了,很快要巡查了?!?/p>
女兒們又哭了起來。
老頭子和上了年紀(jì)的警察用茶碟喝著茶,像喝酒似的,就著已經(jīng)用鉗子夾碎的只能用顯微鏡才看得見的小糖塊。
“姑娘們說,有幾個人正要被贖出去?!崩项^子說。
“你的女兒未必能成功,”警察回答,“她們受警察局長的監(jiān)控,可他是個有思想的人。你自己也知道,沒有什么比有思想的人更壞。不管是為蘇維埃政權(quán)服務(wù),還是為德國的政權(quán)效力,他們是不會被收買的?!?/p>
“也可以不收買?!崩项^子說。
“那用什么辦法?”警察問。
“沒有什么辦法?!崩项^子回答。
夜里,安娜來到河邊的澡堂。政治指導(dǎo)員緊跟在她身后。
安娜進(jìn)了澡堂,指了指有熱水和冷水的浴池,將白樺樹枝浸泡在木盆里。
“好好蒸一下,之后喝點兒上等的酒,就會好的?!?/p>
她往爐子上潑了一罐熱水,跳進(jìn)澡堂的脫衣間,坐在那里仔細(xì)聽著,可是什么動靜也沒有——
“活著嗎?”她問,“干嗎不做聲?”
沒有等到回答,她打開通向浴池的門,看到裸體的政治指導(dǎo)員躺在地上。他爬了起來,用手捂住羞處,說:
“沒法洗,沒力氣……”
“好吧,”她說,“趴在浴床上,我給你蒸一蒸?!?/p>
政治指導(dǎo)員爬上浴床,安娜開始用樹枝撲打他。她很熱,脫掉了上衣。
“我呆不下去了,”指導(dǎo)員說道,下了床板,坐在凳子上,看到半裸的安娜,攤開兩手,悲傷地說道:“我確實不好,看到這樣的美人就……只是現(xiàn)在我才明白,‘看著眼饞,卻吃不到嘴’這句話是什么意思了?!?/p>
“能走到家嗎?”安娜問。
“能?!闭沃笇?dǎo)員答道。
“你稍微養(yǎng)養(yǎng)神。趁著水熱,我去洗一下?!?/p>
政治指導(dǎo)員艱難地爬上閣樓。肅反工作者將半長的皮大衣給他裹在身上。
“阿紐達(dá)呢?”肅反工作者問道。
“在洗澡,趁著水熱?!?/p>
“一塊蒸的浴?”肅反工作者問道。
“我沒力氣呆在那兒?!闭沃笇?dǎo)員回道。
“我有力氣?!泵C反工作者說,“你休息吧,我很快就回來?!?/p>
肅反工作者爬下閣樓,彎著身子,在黑暗中向澡堂跑去。他打開門,看見了半裸的安娜。他想找掛鉤想把門鎖上。
“沒有人進(jìn)來。”安娜說。
……早上,安娜走進(jìn)草房,她轉(zhuǎn)過臉去不讓人看見她被打傷的眼睛和嘴唇。
“送吃的來啦?”狙擊手立即問。
“爸爸從區(qū)中心回來,睡著了?!卑材日f,“他已經(jīng)給自己灌了半升好酒。我想拿走,他卻用刀子逼著我說:‘我宰了你!’他剛睡著我就跑來找你們了?!?/p>
“那他干嗎打你呢?”狙擊手問。
“因為……”
“兩個姑娘怎么樣?”
“說了,關(guān)在監(jiān)獄,苦著呢?!?/p>
“我們走吧,趁他還醉著,否則他會發(fā)瘋的。”狙擊手說。
“我和你們一起去?!泵C反工作者說道。
狙擊手、肅反工作者、政治指導(dǎo)員、老頭子坐在桌旁,默不做聲。安娜端上飯菜,老頭子喝著湯,沒有停止吃飯,用極為平常的語氣說:
“國家給糟踏了,什么樣的國家?。 ?/p>
沒有人回應(yīng)。肅反工作者和安娜坐在一起,撫摸她的大腿,安娜卻仿佛沒有覺察到他的手。
“整個8月,我們的俘虜被驅(qū)趕著從村里通過,成千上萬的人啊,為什么呀?”
“為什么?”肅反工作者問道。他的手在撫摸安娜的屁股。
“因為沒什么可保衛(wèi)的,自己的東西沒有了。所有東西都充公了。周圍的一切全是集體農(nóng)莊的,周圍的一切全是我的。結(jié)果,這僅僅是歌里唱的,所有的東西都是唱的。裝甲車堅實耐用,我們的坦克行動神速。我們的坦克在哪兒?飛機呢?紅軍戰(zhàn)士住在我家,他們只有點3口徑的步槍。1895年我就拿著這樣的槍和日本人打過仗。就是‘馬克西姆’機槍在日本戰(zhàn)爭中也用過。沖鋒槍在哪兒?你們斗自己人的時候,什么都有了:沒收了富農(nóng)的財產(chǎn),把他們關(guān)起來了。和德國人打仗會是很艱難的。”
“不僅和德國人打,”肅反工作者反駁道,“自己人中間也有許多叛徒,要知道,警察局長也是你們本地人?!?/p>
“是,是我們本地人,”老頭子承認(rèn)道,“可是對他,必須按你們,按布爾什維克的方式行事。”
“這是什么意思?”政治指導(dǎo)員小心地問。
“按照你們的思想觀點槍斃他。同他談判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以智謀巧取也不會有結(jié)果。他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甚至超過了我,他從各方面監(jiān)視了我們。”
“這個敗類是從哪兒來的?什么出身?”
“出身,出身?是被革出教門的特務(wù)。他曾在警察局工作過,特別想為蘇維埃政權(quán)服務(wù)。但是在他的履歷表中,他父親曾在普斯科夫做過房產(chǎn)主。于是他被開除黨籍和公職。德國人則利用了他的仇恨?!崩项^子從糧倉的賬本上撕下了一頁紙,開始用變色鉛筆在上面做標(biāo)記,“下一個戰(zhàn)斗部署:星期六他將舉行婚禮。他要從區(qū)中心到波麗娜住的雷卡列沃村去接親。我們埋伏在墓地旁。我想,他會帶六七個警察。我的侄孫女很吝嗇,不會請?zhí)嗫腿?,她干嗎要供給沒用的人吃飯呢。他們的裝備大概會有一支沖鋒槍,也許還有一挺便攜機槍,其余的全是點3口徑步槍?!?/p>
“我們3個人,”狙擊手說,“對付得了?!?/p>
“4個,”老頭子糾正道:“我作后備,”他說著,從長板凳底下拿出一個長長的麻布包并打開。這是一支上著油、保護得很好的托卡列夫式半自動步槍。
“好啦,”老頭子說,“到閣樓上去吧。不過,你們得等一下?!彼檬种噶酥该C反工作者和安娜。
安娜坐下。從她坐的地方既能看到老頭子,也能看到肅反工作者。
“就是說,是這樣,”老頭子說,“你不想讓她到處跑吧?!?/p>
“由她決定”。肅反工作者說道。
“她已經(jīng)決定了。她想要個孩子,可我是個老頭子。看命運的安排吧。你的事就此打住,再糾纏她,我就要開槍了?!?/p>
“就是說,你們利用了我?”肅反工作者說,“也許,她更喜歡政治指導(dǎo)員?!?/p>
“不,”安娜回答,“更喜歡你。政委是黃頭發(fā),如果孩子也長成黃頭發(fā)呢?在農(nóng)村,人們不喜歡黃頭發(fā)。”
“去吧,”老頭子說,“睡一會兒,夜里我們?nèi)ヂ穹!?/p>
“好吧?!泵C反工作者對老頭說,“不過,如果我還活著,我會回來的。要知道,我沒結(jié)婚,而且非常喜歡你,非常。”肅反工作者向安娜說。
一片沉默。
“干嗎不說話?回答他。”老頭子要求道。
安娜的目光游離在老頭子和肅反工作者之間。她突然哭了……
夜里,狙擊手、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出了門。肅反工作者拿著機槍,政治指導(dǎo)員拿著德國造的自動沖鋒槍,狙擊手拿著卡賓槍。
白天,他們躺在樹木稠密的高地上。從高處往下看,路上發(fā)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要不,我們截住他?”政治指導(dǎo)員提議。
“不,”狙擊手回答,“根據(jù)我在芬蘭前線的經(jīng)驗,我知道,整個胃都受傷的人,沒一個能活下來?!?/p>
老頭子悄悄來到他們身邊。狙擊手和政治指導(dǎo)員在秋天溫暖陽光的照耀下,已經(jīng)懶洋洋地睡著了。老頭子用皮靴踢了踢兒子,也隨即躺下了。肅反工作者緊挨著躺在他身后。
“你剛開始上來時我就發(fā)現(xiàn)了你。喘著粗氣,呼吸很困難吧?”肅反工作者問。
“我倒是想看看,你到我這個年齡怎么喘氣?!崩项^子回答。
“我活不到你的年紀(jì)。”
老頭子掏出懷表:
“教堂的婚禮定在12點。他們從區(qū)中心到教堂需要一個小時。未婚夫要換衣服,我們還得等上一個小時。也就是說,10分鐘內(nèi)他們就該出現(xiàn)……”
警察乘著3輛敞篷馬車駛來。
“6個人?!闭沃笇?dǎo)員數(shù)著說道。
“7個?!本褤羰旨m正道。他用半個望遠(yuǎn)鏡看著正在駛近的馬車:“后坐上有一支便攜機槍?!?/p>
“拿上我的,幾乎是自動的。”老頭提議道。
“不可靠,還卡著呢。我更習(xí)慣點3口徑步槍。”狙擊手通過望遠(yuǎn)鏡的半個鏡片看到,其中一個警察拿的是狙擊手的步槍?!暗谝粋€先收拾他?!?/p>
“第一個該收拾警察局長?!崩项^子說道。
“狙擊手收拾狙擊手,我收拾警察局長。”肅反工作者說。
“我打前邊的馬,你打后邊的馬,”老頭向政治指導(dǎo)員點了下頭,“讓他們既不能向前,也不能拐彎。”
“可惜那些馬了?!?/p>
狙擊手第一個開了槍,手握狙擊手步槍的警察立即從馬車上翻了下來。
肅反工作者用機槍打倒了旁邊的一個警察,但是警察局長跳下車隱蔽起來了。
受到槍擊的轅馬掙扎著。后邊車上的便攜機槍打的還不太準(zhǔn)。警察局長用自動沖鋒槍快速地射了幾梭子。7個警察中有3個在回?fù)簟?/p>
狙擊手又解決了一個警察。在機槍的決戰(zhàn)中肅反工作者贏了,拿便攜機槍的警察不再吭聲。而警察局長卻突然躍起,躲避著槍擊,跑進(jìn)了森林。
政治指導(dǎo)員企圖用自動沖鋒槍瞄準(zhǔn)他長射。
“走了,珍惜子彈吧?!泵C反工作者說。
“我試著去追他?!闭沃笇?dǎo)員提議。
“他會打傷你的,”老頭子說,“現(xiàn)在不是你,而是他在埋伏。”
“村里聽到了槍聲嗎?”肅反工作者問老頭。
“聽到了。但是沒有人來這兒。他們要等著弄清楚,子彈是自己人射的,還是其他人打的。”
“要過多久,警察局長才能回到村里?”
“跑回去20分鐘。然后要仔細(xì)察看和等待??创謇镉袥]有埋伏。他是個聰明人。我們能很從容地離開這里?!?/p>
“要是給區(qū)中心的德國人打電話呢?”
“沒法打,這兒周圍15公里內(nèi)沒有一個村子有電話?!?/p>
他們把戰(zhàn)利品收拾起來:便攜機槍、卡賓槍、手榴彈。狙擊手察看了一下那支狙擊手的步槍,調(diào)整了瞄準(zhǔn)鏡。
他們從被打死的警察身上取下帶套的左輪手槍、皮帶和武裝帶。扔掉了德國兵的皮鞋,穿上了警察的靴子。
他們隨即進(jìn)了森林,沿著小河前進(jìn)經(jīng)過了沼澤地,在沼澤地邊的一個干草垛旁躺下。
老頭子從包裹里拿出已經(jīng)切成小塊的面包、蔥和撒上鹽的沙拉。大家像剛剛干完重體力活兒那樣開始吃東西。
“讓他跑了。現(xiàn)在他會開始追殺行動。”老頭嘆了一口氣說。
“是您從他那兒知道要舉行婚禮的?如果他是聰明人,就會想到這一點,也會追殺您?!泵C反工作者說。
“不該再分你我了,”老頭子打斷了他的話,“讓我們想想該怎么對付他吧。他會很快行動的?!?/p>
“我們可以不回去,”肅反工作者回答,“我們有武器,可以繼續(xù)走?!?/p>
“從夏天走到冬天。就形勢而言,很快就要進(jìn)攻了。可你們不得不走很長時間。應(yīng)該備些過冬的衣服。我給你們準(zhǔn)備了一些東西。明天夜里走吧。”
晚上,狙擊手和卡捷琳娜又在澡堂見面了。他們急急忙忙地脫衣服。
“冷?!笨ń萘漳日f。
“我拿來了皮襖?!?/p>
卡捷琳娜裹上了皮襖。
“好啦,暖和啦,”她說,“我喜歡暖和。我已經(jīng)做了兩床被子。我有一個親戚在區(qū)中心。他說,可以給你領(lǐng)到證件。”
“還要再想想?!本褤羰只卮?。
“我已經(jīng)想好啦。冬天我們備木料,夏天蓋房子。”
“會蓋的,會蓋的,”狙擊手許諾,他試圖把自己也藏進(jìn)皮襖里。
“真的?”卡捷琳娜問。
“真的,真的。”狙擊手答應(yīng)著,他已經(jīng)急不可待。
他們一起在家吃晚飯。為防萬一他們打開了地下室的蓋子并架好了梯子,以便即刻爬上閣樓。
老頭子、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坐在桌旁,安娜向上端飯。
“我們的狙擊手好像耽擱住了?!闭沃笇?dǎo)員看了看繳獲的表說。
“遇見這樣的姑娘,你也會耽擱時間的?!泵C反工作者心情很好,“彼得洛維奇,該承認(rèn)了吧,你可是白衛(wèi)軍官出身?”
“我服役的時候,只有白衛(wèi)軍官,而我只是普通軍士。”老頭子回答,“知道布爾什維克的最主要的不幸是什么嗎?”
“什么?”肅反工作者問。
“就是你們將人們分成紅的和白的,分成共產(chǎn)黨員和非黨人員??墒侨藗儾⒉幌矚g被區(qū)分。你看,現(xiàn)在我和你兩個俄羅斯人坐在一起,我和你面對同一個敵人??蛇€是想弄清楚,是紅是白?我可不一樣,我既是紅的,也是白的?!?/p>
“你還是黑的?!泵C反工作者說,“你是一個可怕的人,想把我們都?xì)⒌?。實際上你殺了自己的兩個親戚。你認(rèn)為,你的上帝會寬恕你嗎?”
“在最后的審判時(注3)我沒有什么需要寬恕的?!崩项^子回答,“也許結(jié)果是寬大處理:我在救孩子,不是救自己。我為自己違背教規(guī)而搖擺不定,這一點你們可以做證,”老頭子向肅反工作者和政治指導(dǎo)員建議。
肅反工作者不做聲。
“做證吧。”老頭子堅持道。
“我不相信懺悔。”政治指導(dǎo)員說。
“而我是軍人,”肅反工作者說,“上級命令,我就做證。像你這樣,我是不會做證的?!?/p>
老頭子給各人的杯子斟上了家釀酒。他們喝完酒,開始吃東西,不再說話。
卡捷琳娜睡著了,狙擊手給她蓋上皮大衣。寂靜中隱約傳來汽車發(fā)動機的響聲。狙擊手拿起步槍,轉(zhuǎn)了轉(zhuǎn)可以放大的瞄準(zhǔn)器,在月光下看到停在遠(yuǎn)處的卡車。德國兵們一個接一個從車上跳下來。
狙擊手跑回老頭的屋里說:
“德國人來了,就在村頭,他們正在包圍村子。”
幾個人抓起武器,拿起備好的干糧袋,跑出屋子,沿著牧場向森林跑去。老頭子抓起自己的托卡列夫式半自動步槍,也跟在后邊跑。他們在舊倉庫旁停了下來,想要透過木墻的縫隙觀察村里的情況。
“必須離開,”肅反工作者說,“他們遲早會檢查這個倉庫的?!?/p>
“已經(jīng)晚了,”狙擊手回答,“他們正在包圍我們?!?/p>
狙擊手從放大的瞄準(zhǔn)器里看到,那軍官仿佛就站在距他兩步之外的近處,他習(xí)慣性地扣了一下扳機,軍官倒下了。雙方開始對射。
“我們離開這兒?!崩项^子做出決定。
他們匍匐著離開舊倉庫。當(dāng)政治指導(dǎo)員的屁股稍稍抬高時,老頭將他按在地上。
他們舉著武器,在齊腰深的沼澤地里艱難地挪著步子。剛剛出了沼澤來到干地上,又立刻遭到槍擊??磥韺Ψ綍簳r還有一個人在開槍。
“趁著還是一個人,必須收拾掉他。”肅反工作者說道,端起機槍準(zhǔn)備射擊。
“已經(jīng)兩個人了?!本褤羰执_切地說,趁著火光他放了一槍?,F(xiàn)在就剩一個敵人在射擊。
政治指導(dǎo)員數(shù)著槍聲:
“1、2、3、4、5,”就在對方裝子彈的空檔,他向前撲了過去。
警察萬萬沒有料到這種狀況。他跳了起來,邊逃跑邊想著給步槍裝上子彈。終于裝上了子彈,開始射擊時,政治指導(dǎo)員一個連發(fā)擊倒了他,而他自己也倒下了。
為了止血,指導(dǎo)員用汗水浸濕的衣袖把受傷的腿裹了起來。
德國士兵一個接一個地緩慢移動,他們之間保持著一定距離,小心翼翼地推進(jìn)。肅反工作者和狙擊手看著老頭子,等他做出決定。
“我們在低洼處,”老頭子說,“他們會向我們?nèi)邮至駨椀?。我和你們一起?zhàn)斗只剩下五分鐘了。這樣吧,小伙子們,我已經(jīng)活過了,而你們還要打仗,把機槍留給我,你們趕快走?!?/p>
“不,”政治指導(dǎo)員說,“您在區(qū)里是知名人物,會立刻被認(rèn)出來的,那么您的女兒、鄰居,還有安娜都要被槍斃。干嗎要她們做出犧牲呢?帶著我走是拖累,你們走不遠(yuǎn)。把機槍給我吧,再留一支手槍。”
政治指導(dǎo)員從肅反工作者手中拿過機槍,把自己的沖鋒槍給了他。狙擊手把自己的巴拉貝倫手槍放在機槍旁。
“一共兩夾子彈?!本褤羰终f。
“夠了,”政治指導(dǎo)員說,“一般情況下,不會接連兩發(fā)都是臭彈。該走了,長久的告別是無用的流淚?!?/p>
老頭子向政治指導(dǎo)員鞠了一躬,第一個朝沼澤地走去。緊跟著,狙擊手和肅反工作者也進(jìn)了沼澤。
他們聽到?jīng)_鋒槍掃射的噠噠聲。機槍的回?fù)艏贝俣懥?。隨后,機槍沉默,沖鋒槍的連射也停止了。最終,傳來一聲槍響。老頭子摘下帽子,畫了一個十字,狙擊手也畫起十字。肅反工作者猶豫了,但是后來,也畫了十字。
肅反工作者、狙擊手和老頭子在森林里。
“你帶我們?nèi)ツ膬??”肅反工作者問。
“會看見的?!崩项^子回答。
遠(yuǎn)處隱現(xiàn)出村莊,還有煙囪在冒煙。
“庫爾采沃。”老頭子說。
“怎么?”狙擊手應(yīng)聲道。
“他們跑累了?,F(xiàn)在是午飯時間。怎么樣,神槍手,從這兒開槍能夠得著嗎?”
“沒問題?!本褤羰只卮稹?/p>
“應(yīng)該離開這兒。”肅反工作者說。
“必須等一下?!本褤羰謴拿闇?zhǔn)器里仔細(xì)觀察村里的情況,說道。
“出了什么事?”肅反工作者問。
“還沒出什么事,但有可能要出事。我們的警察局長在這兒出生。你看,那是他母親的家?!?/p>
“警察局長?”
“警察局長,警察局長,”狙擊手肯定地說,“院子里有警察,就是說,他自己也在這兒。也許,他來看望他媽?!?/p>
“400米?!崩项^子確認(rèn)間距。
“我看見了5個人?!本褤羰终f。
他監(jiān)視著院子里的動靜,并用瞄準(zhǔn)器測試距離。天下起了毛毛細(xì)雨。
“他哪兒也跑不了,”渾身發(fā)抖的肅反工作者說,“即使今天不收拾他,明天也得收拾?!?/p>
“今天就收拾?!崩项^子說,“他眼疾手快,伶俐敏捷。不能讓他活著。如果現(xiàn)在收拾不了,我們在墓地做埋伏。”
“會成功的?!本褤羰终f著從腰上摘下裝在粗皮套里的德國軍用水壺,遞給老頭子,“暖和暖和,爸爸?!?/p>
老頭子喝了幾口,把水壺遞給肅反工作者。肅反工作者也喝了幾口,又把水壺還給狙擊手。狙擊手對著壺嘴喝了很多。
“酒醉必失?!崩项^說。
“不會的,”狙擊手回答,“在芬蘭前線,上陣前先得喝上一杯。因為氣溫是零下40度。這樣,體外的40度和體內(nèi)的40度正好相抵?!?/p>
“他獲過獎,在芬蘭前線得過紅星獎?wù)?。”老頭子很為兒子自豪。接著來了興趣,“你的獎?wù)履兀俊?/p>
“我在戈羅德諾參的軍。戰(zhàn)爭的第一天,飛機飛來時,我們只穿著襯褲就跳了出來。我的獎?wù)略诙Y賓服上別著??上ФY賓服沒了,是軍官服,用舍味呢做的呢?!?/p>
“那獎?wù)履??”肅反工作者問道。
“哎,獎?wù)聛G了不是我的錯,也許還會給個復(fù)制品,可舍味呢的軍服就未必給了?!?/p>
“肯定不會給舍味呢軍服了。”老頭子同意他的看法。
“看,這就是我們的淘氣鬼,他可真能到處跑啊?!本褤羰终f。
警察局長從屋里出來,站在臺階上,抽著德國雪茄。狙擊手呼了一口氣,屏住呼吸,扣動扳機,警察局長從臺階上滾了下來。
“搬掉了他半個南瓜?!本褤羰纸忉尩馈?/p>
院里的警察慌亂起來,狙擊手又放倒了一個。警察們臥倒,向村旁的樹叢里胡亂打槍。這時,肅反工作者和狙擊手遠(yuǎn)遠(yuǎn)地躺在森林邊上。
狙擊手撿起打過的彈殼,撫平被壓倒的青草。突然,肅反工作者聽到按下手槍保險的聲音,回過頭來,看到老頭子正用那支手槍瞄著他。同時,狙擊手正在向彈夾里裝子彈。
“明白了,”肅反工作者說道:“富農(nóng)的本性占了上風(fēng)。你們兩個準(zhǔn)會向我開槍呢?”
“丟掉那支槍!”狙擊手警告父親。
“等你們回來后,你會因為丟失了證件和武器被槍斃?!崩项^子對兒子說。
“我會帶著武器回來的。”兒子回答。
“想一想,卡捷琳娜在等著你?!?/p>
“想過了?!本褤羰只卮?。
“到莫斯科有600俄里呢?!”老頭子說。
“冬天前我們會走到的。”肅反工作者說。
“今天是幾號?”狙擊手問。
“從早上算,是10月22號?!?/p>
“已經(jīng)打了3個月了,你怎么看,還會打多久?”
“你們能活到戰(zhàn)爭結(jié)束的?!崩项^子回答,將托卡列夫式半自動步槍挎在肩上,“我去贖我的女兒?!?/p>
“有什么計劃嗎?”狙擊手問。
“沒有計劃,”老頭子回答,“有兩個沙皇時代的金幣,能贖出來?!?/p>
“兩個金幣能贖出來?!本褤羰直硎举澩?。
老頭子擁抱了一下兒子,想擁抱肅反工作者,肅反工作者躲開了,輕捷地沿著河岸走去。他又高又瘦,走起路來連蹦帶跳,不由得使人想起一種奇怪的飛禽。
狙擊手和肅反工作者進(jìn)入森林深處。狙擊手走在前邊,肅反工作者跟在后邊。有一段時間還可以看見他們。最終,他們被森林吞沒。
(全劇終)
注釋:
注1:肅清反革命和怠工特別委員會,肅反委員會的縮寫?!g者
注2:一種做襯衫等用的細(xì)布?!g者。
注3:此處“最后的審判”系指“世界末日時”神對世人的審判?!g者
PS:譯自俄羅斯《電影劇本》雜志2003年第5期。根據(jù)該劇本拍攝的影片《自己人》曾獲2004年第26屆莫斯科國際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最佳導(dǎo)演及最佳男主角三項大獎?!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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