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經刀》是一部兼具喜劇、動作、武俠和古裝元素的電影。主角陳子原雖然武功低微,性格貪生怕死、好色貪財,與傳統(tǒng)的武俠英雄截然不同。然而,他卻能洞悉各個武林高手的弱點,并在面對敵人時巧妙運用計謀,輕松擊敗對手,最終意外地成為武林盟主。陳子原的機智和幸運程度,堪比金庸筆下的韋小寶。
娛樂片風行的年代,歷來是喜劇蔚然成風,各種類型電影的喜劇題材相繼衍生,譬如警匪喜劇、科幻喜劇、社會喜劇、功夫喜劇、武俠喜劇……
以華語武俠電影為例,幾十年間幾經興衰,興起的標志是武俠片開始呈現(xiàn)喜劇元素,愈來愈夸張熱鬧;衰落的象征則是冒出充滿反諷意味的諧仿鬧劇,無意中成為武俠片的階段總結。
一、同輩反諷·《神經刀》(1969)
華語武俠片源遠流長,上世紀20年代就有《火燒紅蓮寺》遭禁的社會影響。50年代之后,由于政治大氣候,武俠片僅限在香港市民階層流行,《七劍十三俠》、《白骨陰陽劍》之流的“粵語殘片”始終淪為制作粗糙的“七日鮮”,難登大雅之堂。至60年代后期,邵氏發(fā)起“武俠新紀元”運動,雖然被長鳳新的《云海玉弓緣》搶了頭功,但胡金銓的《大醉俠》、張徹的《獨臂刀》后來居上,不僅大幅提升武俠片的藝術及制作水準,更成為賣座保證。隨后胡金銓赴臺灣執(zhí)導《龍門客棧》,票房大賣,正式掀起港臺爭拍武俠電影的熱潮。
張徹電影素以陽剛慘烈著稱,直至70年代傅聲出現(xiàn),其功夫片才有幽默元素。至于古裝武俠,要到1977年才拍出一部喜劇風格的《江湖漢子》。反而胡金銓與李翰祥同受北方曲藝熏陶,早在《大醉俠》中,岳華就已詼諧有趣,《龍門客棧》中的石雋也是好開玩笑,最典型是最后群俠斗曹閹被削去下身袍襟,還來句“差點和你一樣嘍”的戲言。不過,60年代的新派武俠片,放眼望去盡是激烈悲情的打戲正劇,主題脫不開國仇家恨師門恩怨,如“大醉俠”這種用來調劑氣氛的插科打諢角色都鳳毛麟角——正因如此,王天林的《神經刀》以反諷武俠姿態(tài)橫空出世,才顯得創(chuàng)意非凡。
王天林本來是拍武俠片出道,早過張徹胡金銓十幾年,但60年代成為國泰對撼邵氏的主力導演之后,便很少再碰這一類型。1969年,國泰電影已是日薄西山,攝制成本及條件多簡陋寒酸,王天林卻于逆境拍出武俠反諷喜劇《神經刀》,足以成為當時熱門話題。
不得不承認,王天林王晶是最有娛樂精神和商業(yè)計算的父子兵,《神經刀》堪稱最早將笑料加進武打場面的影片,如盲俠、獨臂刀諸多武林高手及《龍門客?!分械膰D陣法都被男主角田青用各種搞笑的“旁門左道”(甚至包括情色計、屎尿屁)打敗。影片最后借一白發(fā)高人之口預言“俠客的刀劍將被夷人的槍炮打敗”,完成了對武俠片的全面反諷。
《神經刀》上映不久,王天林離開國泰,而隨后數(shù)年,港片票房紀錄也相繼被王羽(《龍虎斗》)、李小龍的拳腳功夫片打破,武俠片的第一次“新世紀”逐漸沒落。
二、自我顛覆·《貓頭鷹》(1981)
1976年,楚原以一部《流星蝴蝶劍》重掀武俠電影風暴。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港臺生產的古裝武俠片產量直逼民國功夫片,其中尤以改編自古龍小說的武俠電影最受歡迎,光楚原就拍了近20部,風頭一時無兩,以至王羽專門拍了一部《獨臂拳王勇戰(zhàn)楚門九子》,將楚原執(zhí)導的古龍武俠電影的經典角色全部殺光(包括孟星魂、燕十三、楚留香、小李飛刀)作為噱頭賺取眼球。當時,港臺武俠及功夫片產量雖豐,但多是跟風泛濫的劣作,表面固然風光依舊,實則危機重重,成龍就曾拍《一招半式闖江湖》諷刺功夫片的舊橋俗套,香港電影新浪潮則以徐克的《蝶變》、譚家明的《名劍》為代表,打造全新的武俠片概念。但說到開啟武俠無厘頭喜劇的先河,則屬爾冬升編劇、姜大衛(wèi)、曾志偉聯(lián)合導演的《貓頭鷹》。
《貓頭鷹》的故事為爾冬升構思,當年他憑借楚原的《三少爺?shù)膭Α芬慌诙t,成為古龍武俠電影的代言影星之一,幾年下來,《多情劍客無情劍》、《魔劍俠情》、《白玉老虎》拍到自己都煩惡不止,遂有意自我顛覆,以他主演的《蝙蝠傳奇》和楚原的另一部古龍武俠《幽靈山莊》為藍本,改“蝙蝠公子”為“貓公子”,最終寫成了這部通篇惡搞楚原古龍武俠的《貓頭鷹》。
有影迷可能好奇,《貓頭鷹》究竟怎樣無厘頭?其實只要截取戲中小李飛刀的一段臺詞就可管中窺豹:“你也聽說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古龍楚原把我搞得又吃毒藥,又吃解藥,又中毒,又解毒,你以為我是鐵打的呀?還給我安排連場決斗,如果我打得不好,又怕觀眾噓,那怎么能不受傷呢?”
即便以今日眼光,《貓頭鷹》的很多惡搞橋段(譬如酒樓大戰(zhàn)變成西洋樂曲演奏舞會,打到最后反派大Boss居然只是個“死跑龍?zhí)椎摹保┮蚕喈斢袆?chuàng)意。只可惜,正如爾冬升、曾志偉后來反省所說:“《貓頭鷹》走得太快了,若晚十年等周星馳的無厘頭喜劇出來,可能就會成功?!笔聦嵣?,后來劉鎮(zhèn)偉的《東成西就》、王晶、朱延平的《神經刀與飛天貓》正是延續(xù)了《貓頭鷹》的武俠無厘頭鬧劇風格。
叁:拼盤大餐·《神經刀與飛天貓》(1993)
20世紀90年代初,武俠片因徐克、程小東的《東方不敗》和《新龍門客?!返拇筚u再度成為票房主流。這一時期堪稱港片黃金年代的“回光返照”,雖然只須“賣片花”就已賺錢,但題材創(chuàng)意的匱乏卻成為香港影人頭疼至今的問題?!芭f瓶裝新酒”成為當時港臺武俠片群體的重要特征,《新火燒紅蓮寺》、《新流星蝴蝶劍》、《新少林五祖》皆是舊片經典的借尸還魂之作。而在生產復制一大批徐克武俠片風格的濫片之余,劉鎮(zhèn)偉、王晶、朱延平等人也延續(xù)《貓頭鷹》的路數(shù),用后現(xiàn)代的搞笑方式對舊式武俠片進行瘋狂的拼湊和顛覆。
很明顯,這是為了更加貼近時代精神和符合現(xiàn)代人的思維與審美習慣,不少武俠喜劇也因此獲得成功。譬如劉鎮(zhèn)偉的《東成西就》歷經70后、80后、90后三代,至今仍備受推崇。不過,該片縱然以《射雕英雄前傳》為故事框架,但具體到橋段歌舞服裝造型,其實主要還是承接60年代神怪粵語殘片(譬如“無頭東宮”、“雙飛燕”、雕猿恐龍三怪獸)。所以,若選90年代武俠片拼盤無厘頭代表作,可能《神經刀與飛天貓》更合適。
1993年正值王晶最風光時期,一年參與(包括出品人、策劃、導演、監(jiān)制、編?。╇娪敖?0部,光武俠片就拍了《武俠七公主》、《倚天屠龍記之魔教教主》、《笑俠楚留香》。《神經刀與飛天貓》是王晶出力最少的一部,身份僅為編劇,卻是拼湊橋段最多的一部,從“大小飛刀”到“西方求敗”,從“冷血十三鷹”到“東廠太監(jiān)曹公公”,從“客棧斗法”到“染坊決戰(zhàn)”,處處可見武俠經典符號,也處處可見毫無意義的無厘頭笑料。按說這類武俠喜劇明星云集,武戲炮制視覺奇觀,文戲盡皆輕松搞笑,絕不欺場,本應大賣才對,可惜當時武俠片泛濫,正劇也好,喜劇也罷,觀眾全部審美疲勞,所以無論《新流星蝴蝶劍》還是《神經刀與飛天貓》,票房都沒達到預期。還好投資方臺灣長宏夠精明,將這兩部戲的精彩打斗場面剪出來,在后來的《劍奴》、《新烏龍院》中反復利用,如此節(jié)約成本,也算高招。
肆:發(fā)燒致敬·《追影》(2009)
20世紀90年代后期,香港電影業(yè)陷入低谷,武俠電影亦元氣大傷。李安的《臥虎藏龍》(2000)和張藝謀的《英雄》(2002)令武俠電影真正打進世界主流,但“武俠新世紀”的締造者——香港影人卻只能叨陪末座,即便如徐克之《七劍》、程小東之《江山美人》,也沒能再領風氣之先。再者,盡管李安、張藝謀皆聲稱向武俠片致敬,帶動的卻是華語影壇隨后數(shù)年的古裝大片熱潮,打戲倒是越拍越大陣仗,距江湖武俠越來越遠,離廟堂政治越來越近。武俠電影開始“入世覓封侯”,天馬行空的武俠喜劇則“千山鳥飛絕”;只有模仿,沒有致敬;只有大片主義,沒有娛樂精神;既然影人在思考,那么影迷就發(fā)燒——由我和兩位朋友共同編劇的《追影》就是一部向經典致敬的武俠喜??!
身為武俠片影迷,創(chuàng)作《追影》初衷無非是圓個人一夢。既然是發(fā)燒友,必然要做到戲中每個人物每個場景都有出處(如葉赫長弓、古月金、楚千萬、洪佳良、徐俠客、納蘭漢降致敬武俠片幾大名導宗師),但又不想淪為充斥“影迷暗號”的猜謎游戲,所以更多是用輕松調侃的方式解構武林江湖。但又不想淪為無意義的惡搞,它可能很無厘頭,但劇情不會脫離時代背景,對白也盡量符合古代語境(當然偶爾出格也無妨),喜劇笑料主要源于人物關系和處境的轉變。如果非要找一個參照,我想《追影》對喜劇的拿捏度,應該在徐克《新龍門客?!泛椭苄邱Y《新鹿鼎記》之間,在劇情和人物邏輯合理的基礎上,進行有效的致敬諧仿。
很幸運,《追影》先找到吳鎮(zhèn)宇、麥子善(導演)、馬玉成(武指)、鄺庭和(攝影)一批香港資深影人組成創(chuàng)作班底,然后由華誼兄弟投資拍攝。該片于2009年暑期公映,票房口碑皆不夠如意,究其原因,就我而言,最大問題除了才力有限,還在于沒有認清自己的位置:編劇始終要為導演服務的。
做劇本之初,全憑一股熱情和一廂情愿,不知成本高低,不知團隊協(xié)作。我喜歡昆汀,具體到劇本橋段和臆想中的影像風格,我參照的也是《殺死比爾》和《磨坊電影》,計劃以章回體敘事,融入五大名導經典風格,但前提是劇情必須統(tǒng)一,不能割裂。
《第一回:殘缺》——張徹盤腸大戰(zhàn)。
《第二回:迎春閣風波》——胡金銓客棧斗法。
《第三回:鬼打鬼》——洪金寶僵尸斗鬼。
《第四回:地獄無門》——徐克亂世笑罵。
《第五回:明月刀雪夜殲仇》——楚原浪漫奇詭。
但吳鎮(zhèn)宇推崇的是北野武,對劇本和拍攝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明知他是導演,最終也愿意放棄原始構思配合全新想法,但始終有一種不適應。2009年8月參加內地與香港電影編劇創(chuàng)作交流會,談起編劇的創(chuàng)作自主性以及與導演的關系,聽取諸位前輩的經驗教導,也總結了自己創(chuàng)作《追影》的心路歷程,才明白編劇的身份和職責:不僅幫導演完成想法,自己也要融為一體,這是一個工作團隊!
《追影》最終沒有成為一部向武俠片致敬的發(fā)燒喜劇,這是遺憾,也是鞭策。我相信,只要堅持,還能有機會圓夢。套用李仁港《錦衣衛(wèi)》的一句臺詞:有希望總是幸福的!這篇影評有劇透